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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稼的文章

风残月明
发表于 2022-12-10 13:41

庄稼的文章(精选23篇)

农具的光芒

文/刘彦林

风 车

让木板拥有独特的形体,是木匠师与木板的机缘;一架风车诞生,让木板从此拥有灵魂,有缔造精彩的缘起;一切源于木匠对木板的理解,也考量木匠技艺的精湛与否。

这个华丽转身的木器,从此带着风的嘱托,带着粮食的信任,源源不断褪去包裹粮食的外衣,耳畔便流淌着阵阵动听的旋律。

嘉禾的成长,就是收集幸福的过程;从一粒种子萌发嫩芽,它跋涉的足迹步步增添着精彩———汲取土地的养分,吸纳阳光的温情,吮吸雨露的滋润,在走向生命成熟的征程上,接受更多目光的问询和呵护———作为庄稼,它积攒着足够丰腴的感动。

风车和谷物,是最美的韶华,最好的时节,所遭遇的最动人心弦的相遇。金灿灿的麦粒,沉甸甸的稻谷,白生生的豆类,黑油油的菜籽,紫红色的高粱,都会紧跟时光翘起的兰花指方向,奔赴它们久盼的约会,在经过短暂而激情的碰撞时,把心中的那簇火焰燃烧成生命中最动人的光华。

风叶飞转,谷粒流淌,多么短暂的邂逅啊!风儿劲吹,带走更多的污杂,只把最难以言说的私密,在来不及回首的刹那,铭刻在每一粒谷粒的内心深处。

风照样吹拂,谷粒如一流淌,定格成一帧暗淡的“老照片”;曾经拥有的时光,却比风的离开更加不可挽留;而风车,在一切都成为过往之后,人们铭记的也许只有它斑驳渐重的背影。

木 耱

三根横杆,外加上百根柔软的黄药木条,就可以让顽固的土坷垃瞬间溃不成军。

爷爷打制的这件农具,很是经久耐用———太阳的暴晒,雨水的侵袭,它都不曾畏惧。

它每一次对着土地粗糙的肌肤细细地抚摸,犁铧走过后的坑洼不平的田地,就如丝绸一样顺滑———低眉顺眼,温情脉脉,充满柔情。

我喜欢把它看作一把特殊的梳子,从泥土的发丝间轻轻地走过;

我也喜欢把它看作一架简陋的粉碎机,用瘦削而坚韧的肋骨,对土地深情地匍匐,动情地亲吻;

我更喜欢把它看作一台大熨斗,把土地的皱褶熨烫,或者是用细密的针脚,消除田地泥块之间的隔阂,也缝合被坚硬的石块划出的土地之伤———真是功莫大焉!

玉米点种后的土坷垃,被它悉数捏得粉碎;小麦播种后的坡地,被它用宽大的手掌抹平———它坚信一个真理:把土地伺候舒服了,才会有茁壮的禾苗,才会有丰腴的庄稼,才会有希冀的大丰收。

把粉碎坎坷当作一生的责任,让每个家庭的小日子香甜而没有悬念,让每个村庄的生活有滋有味,更让依靠土地活命的人心间充盈爽朗的笑声。

它就是这样———让泥土把自己磨到沧海桑田,而追求如一———从土里汲取到幸福,脸颊上会挤满灿烂的阳光和花香……

耙 子

以材质差异,有木耙和铁耙之分。

铁耙多用于归拢田里庄稼收获后遗留的残根和碎枝,比如玉米的根茬、黄豆的残枝败叶,归还田地一身清爽和整洁;还用在摊晒麦子和麦草的劳作中,那些尖而细长的手指,紧紧抠住秸秆的腰部,让琐碎而繁复的劳作变得轻便迅捷。

铁耙的传说,绕不开天蓬元帅的那件兵器。也许,铁匠师傅从中得到启迪,缩小尺寸减轻重量,仿照制作了这件农具。小小铁耙,发挥大大作用———我这个拿着铁耙劳作过的“城里人”,好多次对它保持鞠躬的姿态!

木耙和铁耙功用相似,模样却截然有别。一根横木,镶上几个牙齿状的木楔,和横木垂直的把手。拉,或者推,用它搅动粮食,帮助晾晒在竹席或水泥场上的庄稼翻动身姿,尽早散失掉多余的水分,以便走进木柜,走进麻袋,走进粮仓,成为每个家庭最看重的宝贝。穿衣吃饭,礼尚往来,怎能离开这些色泽鲜亮和颗粒饱满的庄稼?让它们拥有一个阳光健康的体魄和金子般纯正的灵魂,木耙功莫大焉!

耙子,我于心刻下你的图样已有多年,每次握紧耙子的把,就像攥住了来自田间地头的那一缕好闻的泥土之香!

母亲的无奈

文/熊燕

母亲是方圆数十里有名的美女,一直坚信着漂亮妈妈生漂亮宝宝。因此,自我来到她腹中的那一刻起,对于我的颜值,她便信心满满。刚满月,因为算命先生一番子丑寅卯推算出来,说了一句:“这个伢子蛮漂亮呀!”母亲竟多给人家一份算命的钱。

谁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竟渐渐长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不知是不是真如老人所言,月子里抱到外面吹了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的肤色竟然是极度的纯黄。俗话说“一白压三丑”,每天看到一个黄肤色丫头在面前跳来跳去,母亲的痛苦之深,无人能体会。

“来,燕儿,用白醋洗脸,洗了白白的,光彩照人。”为了这肤色,母亲可谓费尽了周折,四处打听秘方。少盐没油的年代,她竟然舍得买上一瓶上好的白醋,专为我洗脸用,期望着奇迹的光彩照耀我黄黄的面门。

我是家中的老大,一岁后有了弟弟,四岁后有了妹妹。弟弟妹妹皮肤白得耀眼,像极了母亲。曾有邻里笑:“这才是亲生的。”惹我拿着一根小树枝追着人家满院跑。这一跑不打紧,左邻右舍的目光都跳开了我别的特点,直接将目光落在我脸上。而且,一种视觉上的惯性,越看越黄。最后,人家只要一开口说起我,都会来一句:“哦,就是那黄皮肤丫头呀,如果不小心掉在成熟的稻田里,估计是没人能找着她了。”

黄的问题还没解决呢,新的问题又来了。小时候,因为父母忙,每到暑假便将我寄存到外婆家。外婆和舅舅住在一起,舅舅是典型的庄稼汉子,禀行着勤劳决定人生的原则,估摸着我能下地的时候,便将我牵到他的田地,瓜地,与骄阳为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劳累不说,最烦恼的是妈妈见到我黑黝黝面容的那一瞬,整个状态都不好了。可是,舅舅振振有词:“女孩子家家,将来总要嫁人,如果庄稼做不好,婆家不会喜欢。”妈妈抬头望了一眼庄稼外的世界,幽幽地说:“女儿菜籽命,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我不会让她落在庄稼地里。”从此,母亲将眼睛放在庄稼之外的路上,自学成材,苦心钻营。在我十岁那年,由于父母的辛勤加智慧,我们家成了当地首富。母亲当机立断,举家搬迁,远离村庄,来到小镇,以经商为营生。后来,大学毕业时,又在城市给我和妹妹买下房,精心装修。不许我和妹妹再回小镇。说,女儿生活环境在哪里,真命天子就在哪里。果然,不久,我和妹妹都在城市遇见了品貌皆优的夫婿。

自我结婚起,母亲便开始频频光顾化妆品店,一个个产品询问,比较,对照。千篇一律都只为一句:“增白效果如何?”再到后来,母亲又给我到美容院办了年卡。条件还是一个:“美白效果要好。”有时陪我上街逛服装城,母亲也是首选能将肤色衬托得靓丽的颜色,如石榴红。

为了我的肤色,母亲用尽一生的精力上下求索,虽然效果甚微,可漫漫路上,她依旧乐此不疲。但尽管如此,面对亲友的“旧事重提。”母亲却还是装着一副漫不经心,反驳说:“黝黑是健康的肤色,是健康的象征,黝黑的妹子爱死人。”每每听到这里,我都要笑喷。笑喷之后,鼻便开始发酸……

丰收节里看望种粮人

文/李晓

秋天回乡里老家,秋收后的稻田里,袒露出幽深的黑黝色彩。

那是我84岁的堂伯的稻田,他是我们那个村子里,还在靠种粮为生的少数几个老农民了。中午,堂伯在柴火灶里给我熬新米粥,柴火熊熊中,我看见堂伯躬腰的影子在老墙上晃动,如皮影戏里的提线木偶。我有些伤感地想,像我堂伯这样的人,或许是老家村子里最后的守护人了。

堂伯熬的新米粥,上面浮着一层晶亮的米油,一股新鲜的米香顿时浸透了肺腑。饭后,我告诉正歪头打瞌睡的堂伯,伯,国家给农民设立节日了,就是秋分那天。堂伯一下来了精神,问我,啥节?我说,中国农民丰收节。堂伯有些迷糊了,他额头上隆起的条条皱纹,俨如山坡上层层稻田叠起的形状。

这些年来回乡,我见堂伯常露出忧郁的神情,他一个人坐在山坡上,望着那些荒芜的土地叹息。堂伯只有看见绿油油的庄稼在风中起伏,看见田园里金色的稻浪滚滚,才会眉开眼笑。

其实我也明白,在一些农村,传统种粮的丰收景象,已渐渐隐入了岁月天幕。

一位文友在他博客里深情地缅怀这样一幅春耕图画:以田为纸,以犁为笔,以水为墨,牛与人一起挥毫泼墨地作画。

这烟雨朦胧中的春耕画卷,而今在乡村大地上差不多已成绝版。从很多村子的高坡上俯瞰,风吹稻浪是看不见了,倒可以看见绿草如浪,恍惚间真以为到了草原。想起那些年,村子里稻子快成熟了,秋风掀动起的金色稻浪,它们以海浪一样的姿势翻滚着向前,那是大地之母快要临盆的喜悦。

我刚来城里那几年,遇到雷电风暴,还趴到阳台上忧心忡忡遥望着村子方向,我担心风暴会把庄稼击倒,风暴过后,联想起农人们捂着疼痛的胸口,佝偻着腰一手一手把吹倒的稻子扶起来。而今,我没这种担心了,庄稼地里的野草从不畏雷电风暴。

有天回乡,堂伯同我喝起了酒。桌子前,堂伯这才向我叹气:“侄儿啊,我看这个种庄稼的手艺都要失传了。村里原来有2000多人,现在留在村里的差不多都是老人,不到200人了。留在村里的人,会种庄稼的,都是六七十岁以上的人,年轻人对种庄稼看不上啊,连一年之中的二十四节气也不知道。”堂伯几乎不看日历,只看山坡与田野里的植物与庄稼,就能准确地感到季节的更替,嗅到季节里的气息。

回到城里,我同几个来城市安家的老乡聊天,问他们为什么不在乡下种庄稼了,他们顿时呵呵大笑,问的都是啥怪问题啊,我看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在城市近郊,拆迁农房的号角吹得嘹亮。我的那些农民朋友们和故土的关系,被斩草除根了。一个农民对我笑呵呵地说,终于不种庄稼了,和你一样,早晨在城市喝豆浆了。

你还会种庄稼吗?我不再问这个又傻又天真的问题了。我抓起一把卑微的泥土,嗅了嗅,放在电脑旁的钵子里养花。望着钵子的花草,我感觉,这是一种无奈的矫情。

还有几个腿上沾满泥浆的庄稼人,陪我坐在村子屋檐下,听那春夜里沙沙沙的喜雨,陪我坐在山坡上,听那蛙声一片,听那踮起脚尖的风,从庄稼地里吹过,从稻花田里吹过。

丰收节,在秋日高远明亮的蓝天下,我望到了沃野千里,听到了风吹稻浪声。还有我认识的那些种粮人,我会来看望你们,感谢你们把一辈子的岁月,都托付给了大地,用汗水播种收获出来的粮食,养育着大地上一代一代人。

种一片庄稼在心田

文/刘亚华

小区后面有一块空地,因为长期没人管理,那里杂草丛生,垃圾遍地,滋生了很多虫蚁,人们从那经过,必将捂着口鼻绕过去。有一次我赶时间,急匆匆走过,不小心踩到一包厨余垃圾,新买的皮鞋沾满了黑色的油污,实在是让我恼火万分。很长一段时间,这块空地我都绕道经过。

那天,再恰巧经过的时候,却发现那块地被人整理好了,种上了蔬菜,嫩绿的苗儿正破土而出,竟然有了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这让我不得不停下脚步,欣赏起这块地来。想想早先时候遍地杂草,而今因为种上了蔬菜,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心头顿时涌起无限的感动。

再以后出去,我都特意经过那块田地,看绿色的小苗,日渐茁壮,看青的辣椒、紫的茄子,还有碧绿的空心菜,它们欣欣向荣的样子总能让人的心中心生美好,我发现其他人也一样,都喜欢围着这块菜地转来转去,眼里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那天,碰到菜园的主人,一个约摸六十岁的老妇人,我开玩笑地对她说:“原来这块地儿,长满了野草,被您这么一弄,现在都寸草不生了啊!”她呵呵地笑起来:“是啊,要想一块地儿不长草,就得种上庄稼。”我仔细揣摩老妇人讲的话,觉得蛮有道理,同样的一块地,如果不管不顾,那么野草就会肆意生长,但若是种上庄稼,便会呈现另一幅图景,种上了庄稼的地儿,谁还能让它长草呢。

想起高考落榜后,我到广东的一家工厂做了一名普通的员工,长期的加班加点,我疲惫不堪,更让人失落的是,每一天都觉得极其空虚,难过极了。表哥看出我的郁郁寡欢,对我说:“你原来不是爱文章吗?你可以试着写点东西。”表哥为了鼓励我,还帮我报了一个汉语言文学的自考培训班,他说你只有不断地提升自己,你心灵的花园,才会繁花似锦起来。从那天起,我开始拾起丢弃了很久的爱好,和文字相互取暖起来。文字的世界丰富多彩,我时而哭,时而笑,每每忙忙碌碌,但因为心里有梦,一点也不觉得无聊,相反的,我不断丰富了自己的视野,增长了知识,我的努力还鼓舞了不少的室友,他们纷纷捡起书本,认真地阅读起来。他们后来都提升了自己,纷纷晋升成管理层,生活更加精彩了,人生更加圆满了。

有一本书上这样说:要想除掉旷野里的杂草,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种上庄稼。要想心灵不荒芜,唯一的方法就是修养自己的美德。是啊,只有种上庄稼的旷野,才能遏制住杂草的肆意生长,只有提高自己的素养,不断增加自身魅力,充实自己,才能让心灵富足,让自身变得强大起来。种一片庄稼在心田,心灵的旷野,才会绿意婆娑,生机盎然。

父亲的庄稼

文/云淡风清

“看你还能干成啥!滚一边去!”父亲愤怒地吼着,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缰绳,重重地踩到耱上,扬起鞭子,狠狠给了毛驴两下。毛驴受疼吃惊,拉着耱一溜烟地向前跑去。

父亲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好像一个随时要爆炸的火药筒,家人稍不注意便会惹得他大光其火。尤其是我,似乎在他眼前都会让他禁不住要发火。趁着早晨的潮湿,我们须将这块地耱完。因为是坡地,耱会随着坡势下滑,不好掌握。长期呆在学校的我,毕竟对农活有些生疏,踩在耱上,一不小心便遗漏下一条条长短不一松软的新土,顿时让他暴跳如雷。而我,除了满腹气恼外,毫无办法。

我知道父亲生气的真正原因,那是因为我那张录取通知书。从它寄来的那天开始,父亲的情绪便急剧恶化。也难怪,原本期料中稳上的本科,忽然变成了专科,怎能不让他气恼呢?

此时是1999年夏季,实行高校扩招的第一年。经过又一年艰苦的补习,又适逢高校扩招,我的成绩超过了本科线好几分,本应能顺利上本科院校的。然而由于算分时我觉得成绩还要高一些,第一志愿填得过高,结果连第二志愿也没能录上,档案滑到了专科录取,终究没有乘上扩招的东风。看到别人刚上线都拿到了本科录取通知书,我的郁闷可想而知。

毛驴拖着耱和父亲快速地移动着,耱齿后腾起淡淡的尘土。太阳已经升起一竿多高,恣肆的热度正在迅速掠夺着土壤里可怜的潮气。持续的干旱,始终威胁着这块土地。父亲的情绪也似乎更加亢奋。因了农活上的失误,终于点燃了他的满腔怒火,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不仅骂我,还骂老天爷不长眼睛:辛苦供给的儿子上了分数线却会滑档,种的庄稼年年遭旱灾,简直是成心和人做对!父亲是个庄稼把式,经他手的农活都十分漂亮,和粗心毛脚的人做出来的绝对两样。他犁的地,沟垅均匀,线条笔直圆滑,没有一点硬折和死角。他耱过的地,平整如一,没有一块遗漏,过大耱不倒的土坷垃还要特意敲碎。父亲把土地打理成了一件艺术品,赢得了庄户人的众口称赞,却换不来丰稔的年景。然而,像这样的情绪失控,父亲还是第一次。

父亲供我们上学同样饱尝了艰辛。在生活条件尚不宽裕的情况下,村子里大多数家长都让孩子上完小学或者初中就回了家,帮助家里干些农活,也减轻些负担。年龄大一些,便到外面去打工,赚钱养家。然而,文化程度连小学都不到的父亲,却坚持供给我们兄弟上学,从小学、初中、高中,直到考大学。因为劳力少、负担重,又没有其余的收入,家里的经济条件越来越紧张,甚至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也有人善意地劝说父亲不要死心眼,但是父亲始终不为所动。父亲不是不知道,如果三个儿子中有一个或两个能出去打工,会对家中的境况有着多大的改善。然而,父亲却坚持着,即使在我和兄长双双高考落榜,自己想放弃的时候,依然用最简短的话语告诉我们:家里有他扛着,一定要考出个名堂。如今,我却给他这样一个结果,对他的打击不言而喻。

旁边也在耱地的村人目睹这一切,趁着歇息的片刻,站在地头对父亲抢白说:“你骂啥呢?儿子考上学都是你祖坟冒青烟了,还有啥不满意的。你就会种个地,能考上大学吗?”父亲好像突然被堵住口的枪膛,顿时有些尴尬,自嘲似的笑了笑,叹了口气,便不再言语。的确,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生活总是这样平淡而无望,每年最大的新闻就是看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这家人也就会让别人刮目相看。因为这一方面意味着这家的家教好,对孩子教育重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几年后这家就会有一个工作人员,永远走出这块贫瘠的土地。因而,虽然我和父亲对这个结果都不满意,但在外人看来,却绝对是件值得羡幕的喜事。

随后的半天时间,父亲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专心致志地耱地。他对打理土地的细心,甚至远超过往日。劳作中,他渐渐地心平气和,不见了连日来凝聚在眉头的死结,眉目间甚或对自己的劳作成果带有了欣赏的意味。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怎样,都要尽自己的最大能力,让这块地尽可能保墒,与吝啬的老天爷抗争,长出一茬好庄稼来。

半个月后,我拿着父亲辛苦筹集的学费,离开家乡,踏上了三年大学生涯。临行前,父亲除了嘱咐好好学习外,没有多余的言语。然而我深深地懂得,在我的背后,始终有着父亲注视的目光。因为,我们才是父亲最重要的庄稼。期望也罢,失落也罢,都是为了我们能长得更加饱满厚重。因而,我不敢懈怠,努力扎根、拔节、开花、结实,以长成一株真正让父亲骄傲的庄稼。

回家的路

文/云逍遥

客车在距离村子三四里地的公路边停下时,天已傍黑。望一眼西北染了一圈黄晕的青黛色的大山,深呼一口气,心头漾起轻松的感觉。

面前是大片的田野,森森然长满了庄稼,一条小路蜿蜒其中,伸进村子。

刚走了几步,一眼便看见了父亲,蹲在路边抽着旱烟,旁边支着他那辆掉了挡风板的锈迹斑斑的电动车。

我喊:“大,你怎么在这里?”他牵牵嘴角,笑了,手扶着后背慢慢站起来。看着父亲瘦削的脸颊,佝偻的腰身,经过了一个长夏的劳作,他似乎更衰老了。

其实我今天并没有定下几点回来,只在电话里和母亲说可能是下午。看着地上掐灭的一堆烟头,不知父亲已在这里蹲了多久。

我把行李放在车后座上,和他说:“大,你先走吧。我要步行走一走。”他没有反应,我又说了一遍。他才点点头,骑上车子慢慢往前走了。

正是初秋,阳光适宜,雨水滋润。各种庄稼营养充足,长势喜人。玉米亭亭俊秀,长长的叶子如女人的衣袂般轻轻挥舞,一个个鼓鼓的玉米棒像怀中婴儿的襁褓,低垂的大红缨子恰似系在婴儿头上的红绳垂下来,招摇着细细碎碎的晚风。每到这个时节,娘就打电话要我回来,说你小时最爱吃的鲜玉米快熟了。晨光初绽的清晨,娘喜欢披一身露水到田里掰下几个新鲜的玉米棒来,褪去层层绿衣,放在大锅里煮。那一个个或雪白或金黄的嫩玉米,便成了我少年时难忘的记忆。吸吸鼻子,似乎已闻到了娘掀开锅盖时那香糯可口的熟玉米味。

路东边是一片茶园,满园茶树蓊蓊郁郁,茂密的叶子泛着油油的光泽。这些年,靠着茶叶销售,家乡人富裕了,过上了从前连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于是,茶叶,成了当地人的最爱,成了家家必不可少的作物。

目光逡巡着,哪一块绿是父亲种下的呢?

父亲种的庄稼要比一般人家的长得好。邻居曾艳羡地数次和我说过,你爹真会种庄稼,只要他种什么什么就收成。

当我喜滋滋地把这话传给娘时,娘却不以为然,她说,他哪里是会种啊,只是闲不住就是了。

娘絮叨着,你爹啊,是越老越能干,一刻也不肯停。夏天当晌午,人家都在家打个盹,他却顶着大日头把羊粪一车车都运到地里去;冬天,寒冬腊月的,人家大男人都聚在炕头打扑克,他又忙活着把麦场周边的稻糠收拾了,一车车运去给茶叶暖脚……

植物们也不亏待他。春天,别人家的茶树还在微醺的春风中瑟缩着打盹,他种的茶树却早已睁开嫩黄的眼睛,笑眯眯,舒枝展叶了。春茶是一年中最金贵的,别人愁着无茶可采时,父亲的茶园却已满园春色了。

他种的萝卜和地瓜个头也比别人家的大,数量多。邻居只羡慕父亲种的作物长得好,岂不知这里面的道理啊!

庄稼也和人一样,是有灵性的,你若善待他,他自会回报你。

小路凸凹不平,深一道浅一道的沟坎,这是外面来山里拉石头的大货车留下的罪证。路面被压坏了,石头裸露出来,走在上面,磕磕绊绊得很不舒服。

凝望着这条既熟悉又陌生的小路,一时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年少时,曾经多少个夜晚,我独自徘徊在这条小路上,久久地久久地思索着。

面对日日和泥土纠缠在一起的父母,那疲乏不堪的样子;面对着一年年毫无改变的贫穷和寒酸,我内心涌起阵阵的焦虑和不安,农人们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一年忙到头,能有几天好日子过啊!

我开始质疑,我开始厌恶,书本上那些假惺惺的东西。

我要逃离这里,逃离这贫穷的土地,逃离这卑微的山村!

多少次,我站在山顶上,遥望着远方城市的方向,那隐约的高楼、苍茫的大海,心中升腾起强烈的渴望——走出去,我一定要走出去!

小路,记载了我多少愁闷的脚步和幽幽的叹息。

可是当我真的走出去了,走了好久好久,离土地和家乡越来越远了,蓦然回首,我却发现:我曾经那么厌烦的那片土地啊,却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牵动着远方游子的心……

春日枝头招摇的杏花,初夏破晓窗前啼唤的布谷,秋日林中闪烁着光泽的山果,还有小伙伴们上山下山的欢叫声以及娘亲招呼吃饭的声音,穿过小村,越过田野,飘荡而来……

我忽然发现,我的小村其实很美,她是单薄的也是丰厚的,她是贫穷的更是慷慨的,一年四季,倾其所有,无私地给予。

每当在外面受了委屈或者累了,就想回家,回到那温馨的小院里、暖暖的火炕前,娘总会为我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打卤面,笑眯眯地看着我吃完。爹则安详地坐在一边,不言无语。而临走时,他又悄悄拎出一袋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新鲜瓜果执意把我送到村外的公路上。

家,是我避风的港湾;家,是我疗伤的客栈;家,是我再次起飞的支点。家,时刻为我敞开大门,爹娘,时刻在等着我回来。

家里有瓜果飘香的田野,有欢快的鸟鸣,有温馨的小院,更有这条记载着祖先印记连接着我血脉精神的土路……

多少年后,我终于明白:这条小路,终是我此生难以绕开的牵绊,终是我此生无法打开的情结,它早已随着时光的演变嵌进我生命的骨髓里。它是一根长长的丝线啊,无论我走出多远,线头,一直攥在父母手心里,只要他们轻轻一拽,远方的孩子,就能感受到父母牵挂的温度。

小路在眼前暗了下来,面前现出一座铁路桥,这是一座新修建的桥,支撑着纵横东西的铁路。

铁路已经修好,可桥下的路却完全破坏了。施工人员早已撤走,桥下只留下一汪浑浊的污水,阻挡着过路的行人。一贯老实憨厚的村民没有吭声,他们每天就这样小心地踮起脚尖踩着几块石头进进出出。他们早已习惯了,在遇到不公待遇的时候,总是忍着、忍着,极少有人会站出来说话,去维护自己合法的权益。他们默默的,默默的,像脚下的这片土地,像村后无言的大山。

我提着裤管踩着几块垫起的石头小心地过河,桥比较宽,四周黑洞洞的,水泥柱上洇了水,斑斑驳驳似一只只变异的眼睛。一阵冷风夹着湿气从耳边掠过,心里骤然一冷。

山村出产粮食出产野果也出产神话和传说。小时候月光光的夏夜,一群小孩围坐在打麦场里听村里见多识广的李爷爷讲故事,那一个个狐仙神女,狭义多情、爱憎分明,扶困济危、见义勇为。一个个鲜活的形象,在童年的脑子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块砂石“倏”地从头顶落下来,打在了头上。心里一紧,霎时汗毛陡立,惊恐袭击了全身。

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桥洞外,手里的烟火一明一灭,似寒夜里赶路人眼前闪闪的灯光。

心里蓦然一热,我快步走过去,说:“大,咱回家吧。”

父亲慢慢站起来,说:“你娘已经在家包好饺子了。”

抬头,家就在眼前了。温暖的小院,黛色的房顶,一团青烟正悠悠地盘旋着,上升、扩散,在半空中晕成一片片美丽的云朵……

是的,我已闻到母亲那久违的饺子香味了。

家乡的庄稼地名

文/谭启东

人老了,记忆力差了,昨天的事,今天就忘了,但是,对小时候家乡的人和事,却历历在目,难以忘却。真可谓是新事记不住,老事忘不了,这可能是人进入老年后的普遍现象。

近期,对家乡的庄稼地名,时不时就想起来,可以说是记忆犹新。就连当时村里有多少块地,叫啥名字,都能记得起来。甚至这些地是村南坡的,还是村北坡的,那块地连着那块地,那块地里有眼井,那块地里有座坟,那块地的地头有棵树,都记得清清楚楚。每当默念时,如画幅、如电影呈现在脑海。家乡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在记忆的浪花里翻腾着、跳跃着……家乡的亲切,家乡的可爱,使我这颗久离家乡的游子常常不能忘怀。

我的家乡在淄川区偏西北部,名曰望娘沟。这是个有着神秘色彩的村庄。据说村名是由传说中的“七仙女”在村北一条大沟的石头上登天而得名。我们村是张店、淄川、周村三地交界之处。蜿蜒的“七星河”从村北缓缓向东流去,河水清清,鱼儿畅游,九曲十八弯,汇入孝妇河。清秀、苍翠的峨嵋山、仙鸡岭坐落在村北、村南,为古老的村庄添色增彩。旧时的淄周公路从村中穿过,是淄川至周村的必经之路。交通便利,依山傍水,风景优美。

我村属典型的丘陵地形,平原与山丘交错,平地与山地共存,所以,高低不平,叠嶂起伏。地块不能连片,大小不一,长短不齐,“瘦肥”不均。有平整地,山地,水浇地,旱田地,涝洼地组成。大的地几十亩一块,小的地三五块不及一亩。虽然我们村只有七八百人口,但地却有近百块之多,且大都有地名,有的地名还挺讲究,有来历,有说处。这是因为当时生产队为了便于生产,记录生产情况,所以每块地都有名字。有的地名是沿袭老一辈传下来的,有的是新起的。这些地名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沿用至今。尽管有的地,因开发利用,已经消失,但它原有的方位,地貌,地质情况,还常常被村里年老的村民提起。

我们村的庄稼地名,都起的合情适宜,听起来顺耳温馨,记起来牢靠不易忘却。总起来不外乎有几种起法。一是根据地的方位。如:大路北、南崖头、西北坡、北往地、老石窝。二是根据地的形状。如:两丈布、舍腰地、三角地、棋盘地。三是根据意念。如:顶山地、顺道地、狂家沟。四是根据祖辈的茔地。如:张家墓田、夏家墓田、胡家坟。五是根据地的质量优劣。如:涝洼,孙家糟糠。六是根据用途。如:东官地、西官地。还有的可能是根据地理形态,或其他特殊标志。如:小后、小交界、望娘石、土地庙、处处地等等。总之地名起的多样,起的鲜明,不雷同,有特色。使人印象深刻,不易忘记。

我闲暇时就想,这些地名,是什么人,什么时候起的,有些什么说法,有什么含意。这也许是先人刻意起名世袭流传,也许是经年日久,人们约定俗成。但都起的恰如其份,不容置疑。例如:棋盘地,此地块,方方正正,平平整整,形状像棋盘,所以称之谓棋盘地。当然这块地也是村里最好的地,平整、肥沃、水浇地,是旱涝保收的优质良田,过去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地。三角地,地形貌似直角三角形,直角,平整,三角,所以起名三角地。两丈布,形状像一块长方形的棉布条,周正狭长,所以称之谓两丈布。舍腰地,因地的中段凹进去一块,像人的瘦腰一样,所以就起名舍腰地,也叫蛇腰地。顶山地,此地在山的拖脚上,西高东低,长方斜坡,样子像门板顶着山,所以就起名顶山地。官地,从字义上说,可能是旧时“官家”的地,且地里没有坟墓。在旧时大的地块,地里没有坟是很少见的。因为过去是谁家的地,埋谁家的人。唯独“官地”里没有坟,可见是“官地”不埋“私人”。当时人民公社划地时,因这块地比较好,邻村就从中间划去一块,这样一来,东边的地就叫“东官地”,西边的地就叫“西官地”,我为什么对我们村的庄家地名产生兴趣呢?这是因为在生产队干农活,你必须牢记地名,如果你忘了,你听错了,你就无法上工,本来是去这块地干活,你却去了那块地,等你知道错了,再返回时,人们早已收工了。那时每个生产队都有记工员,记工员每天要记你干农活的地点,时间,干什么农活及工作量。在农业社干农活,记地名是为了便于生产队统计和社员们日后查询,是生产环节的需要,因而地名在当时是很重要的。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变迁,我们村有的地已经消失,现有的地名,其功能也在不断衰退。但发生在这些地上的故事,却永远地留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里。忘不了在棋盘地里收割小麦,忘不了在北往地里套种玉米,忘不了打夜工从官地里往生产队场院里运送庄稼,更忘不了在顶山地,夜里看管收好的地瓜。也忘不了小伙伴们在地的沟沟边边,打猪草,放猪,放牛羊,嬉戏玩耍快乐成长的场面。这些虽然都是过去的烟云,但毕竟发生过,并且与地名有关。

这些庄稼地名,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产生的,或许将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消失,但它作为一种民间的、通俗的社会文化现象,在社会发展的特定历史时期会留下一些印记,不因岁月的流逝而磨灭。或许它是人类社会历史长河的一朵小小的浪花,伴随着历史的发展,飞溅在逝去的岁月里。尽管如此,它的功能和历史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家乡的庄稼地名,或许是一个符号,或许是一个标志,或许是一个念想,都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它使我回味,使我联想,使我年轻,使我又回到了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它是组成家乡地域文化大家庭的一员,透着浓浓的乡情,散发着甜甜的家乡味道,成为我的乡愁。不管它存在多久,延续多长,作用如何,都将永远是我的怀念和留恋。

记住家乡的庄稼地名,记住家乡的味道,记住我的乡愁。

母亲的秋天

文/吴晓波

一缕秋风吹过,掸落母亲面颊上夏天遗留的最后一粒滚烫汗珠,一丝清凉流下来,在母亲脸上开出灿烂笑容。

母亲的脚步开始轻盈起来。弯弯的扁担闪闪悠悠,一头担着日月,一头担着给养,满田埂地跑,给她侍弄的庄稼送去秋的问候。母亲走到哪里,哪里的庄稼就用齐刷刷的目光看着她,就像是一个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此时的母亲是最美的。母亲用双手慈爱地打理着她的孩子们,让她们拔节、开花、抽穗、育铃,一天天地茁壮成长。

棉花终于开出洁白的花。母亲背着筐走进田野,从棉枝上,把一朵朵雪白的云摘下来,把阳光的味道摘下来,把月亮的影子摘下来,放进筐背回家,从她窄小的针孔里,穿出细细的线,纳出雪白的千层底,绣出龙飞凤舞的花棉被,多少年了,暖暖的,一直贴在我们的心间。

玉米成熟了。母亲把它们摘下来晒干,串起来,挂在门棂上、屋檐下,装帧出一幅秋色满园的金色画卷。有月的夜晚,母亲坐在院子里,摘下一颗颗风干的玉米,用她生满双茧的双手,轻轻一搓,搓出一地的金黄,在月光下闪着鳞鳞的光。月色越来越凉,光越积越厚,四面拥着母亲,母亲慈祥而又安逸。一声鸡鸣轻轻弹破夜色,母样站起身,把这些光和着月色,装进袋子,枕着幸福安然入睡。

稻田里,一粒粒稻子被饱满的穗头圧弯了腰。母亲摘下镰刀,在磨刀石上细细地磨,磨出银子一样的白。母亲站在蓝天下,弓着身子,挥舞银色的镰,把一串串金色的稻穗收入囊中,大自然的诗性在母亲头顶闪着灵性的光。此时整个秋天就是一首诗,所有的庄稼都是名词,从词典深处纷纷登场,温顺地倒伏在母亲脚下,母亲站成诗中最伟大的形容词,完美而厚重。那手中高举的闪亮银镰,是我心中永久的图腾。

秋天,让我更加崇拜我的母亲,崇拜她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

母亲的手

文/梅雪争春

我回家的次数少,这是我心中的痛;而每次回家,母亲都会做一桌好吃的饭菜,像待亲戚一样接待我们。仿佛我们的回去,不是去看望母亲,而是对母亲的恩赐,这更让我痛上加痛。

母亲打心眼里盼着我们回家,盼着和我们坐在一起,说话唠嗑,吃顿团圆饭。母亲高兴给我们做饭。但是,每次做饭前,母亲又总是顾虑重重,尤其是用手和面时,母亲更会面露难色,或者说是愧色。母亲不好意思地说:“看我这手,都洗了好几遍了,就是洗不干净。做了饭,怕你们不吃。”说着,母亲把手伸到我们面前。

这是我这样仔细地看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已经老了,已经老的不成样子。手掌和手背都高高的肿起,把本该有的皱纹,都拉平拉直了,就像母亲亲手蒸出的馒头;五根手指就像五根干瘪的枯树枝,黝黑,粗糙,弯曲,没有一点儿美感;手指骨节处裂开了一道道的口子,像张着的嘴,吃进了很多的沙子,消化不了,堆积在肉里,再也洗不下去。

我常想,我的母亲天生就应该是个庄稼人。她的宽大的脚板,可弯曲的膝盖,厚实的手掌,都是为土地而生的。母亲不习惯城市。城里的路太硬了,楼太高了,车也太多了。在城里,母亲总会被硌疼了脚,总会迷失了方向,总会找不着回家的路;在城里,母亲会手足无措。可是一旦回到农村,母亲无论做什么,都会觉得顺心顺手。她的脚板可以轻巧的走田间小路,她的膝盖可以在土地上任意的摸爬滚打,她的手可以随意抚摸地里的每一株庄稼,她的心容易满足收获后的简单快乐。

每年春节过后,日子还没有走出正月,母亲便开始了一年的劳作,或者说,一年的劳作开始了。母亲端来一簸箕花生,坐在正屋靠窗下面的一个小凳上。早春的阳光总是很好,透过窗户,落在母亲的身上,暖烘烘,像给母亲穿了一件花棉袄。母亲开始剥花生。这是本地特有的一种小花生,个头小,果仁儿瓷实,和花生皮之间几乎没有缝儿,摇一摇,没有“哗楞、哗楞”的响动,剥起来,也没有“嘎巴、嘎巴”的脆声。这种花生不好剥。我曾陪母亲剥过,但没多会儿,手指肚就受不了了,生疼生疼,而且还起了一个白色的小肿包。到了晚上,躺在被窝里,手指肚还一涨一涨的,火辣辣的疼,好像里面的血液都沸腾了,要溢出来。而母亲则很平静,不慌不忙,一粒一粒地剥着,脸上还含着浅浅的笑,好像眼前这一簸箕种子,早已变成了千千万万个花生,把我们的西屋都盛满了。家里有十几亩的空闲地,而这十几亩地的种子几乎都是母亲一个人剥的。我不知道,这要花费母亲多少个日日夜夜,又有多少个夜晚让母亲辗转难眠。但我知道,在这些寂寞的日子里,母亲的手,会由疼变麻,由麻又疼,最后,直至老茧丛生。

在母亲的生活日记里,没有“闲”这个字眼。地都种好了,庄稼也长壮实了,偶尔遗漏下来的草此时也成不了气候了,母亲开始守在家里,忙些家务活。母亲搬过一床被子,铺在炕上,把线头挑断,抻出来,再把里面的棉套掏出来,叠得方方正正,放在炕头。然后,母亲又把被面褥单洗得干干净净,凉在院子里的铁丝上。花花绿绿的布面随风飘摆,很是好看。夏天的太阳是吸干机,不一会儿,被面褥单就全干了。母亲收回来,拉平扽直,又重新铺在炕上,把棉套放好。母亲看到有一个角,棉花已经被我蹬踏没了,于是,从里屋的箱子里抱出一抱雪白的新棉花,给我续上。所以,我盖的被子从来都是家里最暖和的。母亲一只手持针,一只手拿线,把线在嘴里抿一下,又用手捻一捻。母亲纫好针,一只手垫在被子底下,一只手则开始了穿针引线。母亲做的被子针脚很密,很匀称,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我从没见过母亲被针扎过手,母亲对于针线活已经拈轻就熟。母亲还会做许多针线活,我们穿的棉衣棉裤,还有我们背的新书包,都是母亲做的。母亲缝一会儿,停下来,把针在头上抹一下,缝一会儿,停下来,又在头上抹一下。母亲每停顿一下,我仿佛就会看到,母亲满头的黑发里,就会有一根被无辜的抹成了白发。

母亲常说,她最怕的,就是没事可做,那样,她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所以,母亲最开心的日子,从来都是家里最忙的时候。母亲还说,如果地里的庄稼永远也收不完,那该有多好啊。母亲每每说这话时,像极了小孩子,眼里闪烁着光芒。其时,母亲的心愿就是这么简单,地里的庄稼越多越好,手里的活越忙越好。

母亲在开春剥的那些花生种子,终于结出了成千上万的子孙,都藏在泥土里,就像一群小鸡雏,等待着破壳而出。父亲吆喝着牲口,在前面犁花生,母亲则在后面捡拾花生秧。起初,母亲蹲着,把花生秧从沙土里提起来,再把上面的土抖落干净,露出一嘟噜一嘟噜的花生来。秋日的阳光下,花生像被水洗过一样,白花花的,很是喜人。后来,母亲干脆跪着,跪爬着捡。母亲把花生秧放到一边,又用手把沙土翻检个遍,把落在里面的花生一个一个的找出来。母亲不允许一粒粮食丢在地里。秋天的风很干很硬,像锋利的纸,母亲的手被拉出了一道道的口子,母亲这时什么也顾不得。母亲说,沙土是最好的止血药,拉了口子,放一点上去,就不疼了。所以,每年大秋下来,母亲的手上总是伤痕累累。

大秋忙完了,母亲却闲不下手来,马不停蹄的又领着我去拾柴禾。那时,村子里有成片的梨树地。深秋时节,梨树叶厚厚的铺满了一地,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落下来的树叶,也早已由绿变红,远远望去,就像燃烧的火苗,看着就暖和。拾柴禾大多是母亲的事,我则跑到一边,去摘丢在树上的梨。每年冬天,母亲都会用拾来的柴禾,填满灶膛。这时,我就会趴在被烧得热热乎乎的炕头上,好奇地看着灶膛里欢蹦乱跳的火苗映在墙上跳动的影子。有时,母亲还会往灶膛里扔两块红薯,不一会儿,满屋子都会弥漫着烤红薯的香味,叫人唇齿生津。

在我的印象里,母亲从来没有打过我。即使在我做错了事,或者学习不好的时候,母亲也只是说说而已。母亲的手,只会劳动,其它的,似乎都忘记了。而那时,不懂事的我,却常常以冷眼相对,白眼珠多,黑眼珠少。母亲每次看到我那副德行,都会默默地离开。直到有一天,我读了 胡适先生的《我的母亲》,看到那里的一段文字:“世间最可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一张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段文字让我触目惊心。我深深的感觉到,我当时的行径是多么卑劣,而我卑劣的行径又是多么的伤害了我的母亲;母亲又有多少回偷偷地躲在别处,用已显苍老的手擦去眼角伤心的泪。

母亲真的老了,母亲的手真的老的不成样子了。而母亲却用一双羸弱的手,支撑起一个家,呵护着这个家,温暖着一家人!

妈,您做的饭真好吃,您做的饭,吃着才有地地道道的庄稼味儿。

感恩粮食

文/葛亚夫

人和庄稼比邻而居,共同遵循着大地的契约:一块土地养一茬庄稼,养一辈人。

生命,对于庄稼,是一季子;对于人,是一辈子;对于土地,是生生世世——人和庄稼的历史与记忆,都融汇在泥土里,如同久别重逢的故人,挨挨挤挤地坐着。

像兄弟,人和庄稼永远不缺话题。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的事也是庄稼的事。哪怕什么都不说,就默默抽根烟,眼睛和露珠上也一样心有灵犀地星星闪闪。人要回家了,不忘抚摸着庄稼,把脉时光,和他们约定好,待到芒种或秋分,就接他们回去。

祖先造的字、立的规——庄稼,依次念,庄是禾的家,村庄是人的,也是庄稼的。

太爷说,谷与人本是兄弟,被贬黜乡野,但终要归位的!人也一样。于庄稼,这个位是家,在人的村庄里;于人,这个位是冢,在庄稼的乡野里。如同历史上那些兄弟,长大后成了冤家,再难聚首。这是人性,还是自然的属性?抑或是大地契约的附加条款?

庄稼成熟了,也老了,到了回家的时间。和人一样,他们抛弃身外物,换个身份,被亲切地唤作“粮食”:米良,人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终于可以与人相濡以沫了。

爷爷喜欢睡在新收的粮食上,眯着眼,吧嗒吧嗒地抽烟。烟火像星辰,发须像草木,肋骨像山川,随呼吸起伏的胸脯像海洋。父亲也是,一躺良久。他们虔诚、宁静而幸福,恍若去了另一个时空。我也躺过,但很快就跳下来——被粮食硌得腰酸背痛,苦不堪言。

父亲睥睨我一眼:粮食认生!你是城里人,脚底板没一点土,他们当然拿你当外人。

但我打小和他们一块长大的呀!是发小,虽算不上至交,起码也是故交吧!父亲拿筷子敲我的碗:有你这么糟蹋故交的吗?我狡辩:不就撒点剩饭嘛,正好喂蝼蚁、家禽。父亲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你这,是不尊重、不孝顺!你们城里人呀,就是忘本!

像儿时那样,父亲拿过我的碗,把剩饭扒到他碗里。他轻缓地嚼着,神色平静,不像在吃饭,倒像在唠家常。那些粮食恍若也有生命,父亲敬若神明、祖先,容不得丝毫亵渎。

原来,吃饭不只是口舌之快,还是生命与生命的相遇。父亲咀嚼的是粮食,也是时光。

春天,阳光打开胚芽的门栓,粮食比人起得更早,更懂得一年之计在于春。阳光,雨水,露珠,风,虫鸣,黑夜……这些共同的往事,粮食都一粒粒帮人记着。父亲一口口咀嚼,时光一截截后退,从我的童年,到父亲的童年,到爷爷的童年,到人类的童年……

一粒粮食,囊括天地,聚日月精华,采天地灵气。人食用粮食,也传承了其灵性。粮食融入人体,也是阳光、雨露、虫鸣和土香在人生命中的延伸和循环。循着血脉,在灵魂深处,每一粒粮食都是一个行走的人;缘着时光,在大地深处,每一个人都是一粒坐禅的粮食。

与粮食同行。辛苦一生,温暖一生,生生不息;感恩一生,敬畏一生,生生不灭。

造物者的庄稼

文/董改正

“可不是,要不是寇老头,你早就死了!”阿吉笑道。阿吉是我的老乡,街头偶遇,我们在大排档上聊天。

寇老头是个怪人,住在村西头的石桥边,瘦瘦长长的,像一棵药草。他穿着竹布长衫,头发永远光滑,胡须永远剃得铁青的,喜欢坐在树荫下喝茶。他不稼不穑,身无余财,却不愁吃。他吃的穿的也大多是人送的。人为什么送他东西呢?有孩子得疳积了,好几天厌食,精神不振,要死要活的了,大人说:“带些鸡蛋,送寇老头家去吧!”

寇老头专治疳积,家里一股子药香。家里陈设简单,但桌椅都洁净,而且有一种肃穆的味道。小病人来了,寇老头让坐下,淡淡微笑着。你不要以为这种微笑是可以搭腔的,你带点阿谀地问候,他还是微笑,并不作答。寇老头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拿出几根银针,泡到一个洁净的杯子里,然后拈起一根,轻声说:“伸手。”孩子先还带有侥幸,见无法幸免,就哭出声来,如丧考妣。大人便帮忙抓住孩子的手,那手颤抖着摇摆着,像一面旗帜。寇老头的竹节手指抓住旗帜,旗帜就绝望了,停止了反抗。他从容地持针快刺掌面四缝穴,一击即退,哭声还来不及升级,针就已经和另外几根站在一起,不知哪根是肇事者了,而寇老头这才使劲了,挤出几滴黄水,拿棉球一搽,说:“好了。”

一个孩子得了疳积,要每天去一次寇老头家,差不多要去一个星期。皮实的孩子到后来都不怕了,挤黄水时还看着,我就是其中一个。我皱眉苦脸地问:“寇老爹,你咋知道节节草能治我呢?”寇老头让人痛恨地微笑着,不回答。我回去问我妈,我妈说:“老天爷让人猜谜,就派一个知道谜底的人下来。寇老爹就是一个知道谜底的人。”我再问:“那为什么会有节节草呢?”我妈说:“那是老天爷的庄稼。寇老头也是老天的庄稼,德馨叔也是,我们都是。”我立即就痴痴傻傻在母亲古怪的比喻里。

德馨叔能治跌打损伤。他是猎手,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推拿、接骨,配制草药。能够治疗德馨叔的是舜水叔,他住在溪头,他捉蛇就像摘豆角一样,但是他不吃蛇,也不卖蛇。他会配制蛇药。周太公会“打课”,我妈一次丢了银耳环,四处寻找不得,就去找周太公。周太公闭眼屈指,五指飞快飞动,良久说道:“在吊罐里。”母亲感谢已毕,径自去地里干活去了。晚上回来,才舀尽吊罐里的水,拿出了银耳环——她居然没有一点怀疑和着急。

我透过三十年的时间回望,事情历历在目,觉得实在可以拍案惊奇。那时候一个山村就是一个世界,许多疑难的事,都是自己消化掉了。就像一片森林绝非一个树种,也绝非一个物种,生态良好的森林必然多样化的,它们之间相互补益,甚至相互治疗。社会也是一样,人绝非一样的,一个和谐的社会一定是多元化的,多元化首先体现在人的禀赋和性情上。这样往宏观上说,我们都是上苍的庄稼,有食物性的庄稼,有药物性的庄稼,有文艺性的庄稼,等等,交错披覆,和谐生美。

阿吉和我当然不是同样的庄稼,但也有相同之处,我们都是为自己的活着而去奉献他人的,也的确为美化别人房子或精神做了一点,没有辜负土地的恩泽。所以这个夜晚,我们这两株庄稼坐在月光下彻的排挡上,享受上苍的浩大,实在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

父亲曾经似百度

文/石应山

父亲渐老,嘴上常常说,我这多半辈子,没啥出息,会干的不多,只会土里刨食,务弄庄稼。

我不赞成父亲对自己的定论,在我的心里,父亲不但能文能武,是生活里的多面手,还善于学习思考,是一位称职的“百度父亲”。

父亲虽一介农民,从来没有嫌弃过土地,他立足乡土,扼守本分。把地里庄稼伺候得很棒,除天灾人祸外,庄稼年年有好收成。实行土地包产到户那年,生产队分地的时候,西山根一块洼地没人要,村里就出奇招,打折处理,两亩地当一亩地分,有点像商场的促销,买一送一,还是无人问津,都嫌那块地贫瘠,啥草都长,就是不长庄稼,是鸟不拉粪的地方。

队长两袋烟吸完,父亲站出来,要了那块地。回到家,娘对父亲吼叫,你不要婆娘行,你让娃们吃土去呀。父亲像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只是吸烟,不敢吭一声,待娘吼完,偷望一眼娘,苦笑笑,跟没事一样,转身拿上镰刀,背上竹篓,出门,去田埂上给牲口割草了。

唾沫落地,不可能收回,那块洼地就砸到父亲的手里。父亲带上全家八口人,像豆子撒在地里,背竹篓的背竹篓,拉架子车的拉架子车,拉网式拣地里的大块石头,连拣三遍,石头堆在地畔,有半人高,犁三遍,又拣了几遍小石子,拔掉杂草,精耕细作。翌年秋天,亩产700多斤,比村里头等地产量还高点,母亲高兴得跳蹦儿,夸父亲有眼光。村里有人眼红,说父亲拾了大便宜,埋怨自家当家的就会吃。其实,父亲对那块地很了解,那地土质油黑,肥土层厚,洼地易积水,雨后,高处的肥土流积于此,只是地里多石块,生产队管理不到位,种啥都产量低,误作赖地了。父亲教育我们,土地最实诚,你对它好,它铆足劲给你好回报。如果人春夏哄地,秋后地就哄人。

一个农民,半个木匠。村里人家的房子,多是父亲掌尺立起的。木匠是技术活,房子完工,有酬金报答,有的人家酬金不够多,父亲就免了。父亲说,钱多少够呀,谁没有点难事,权当便点工了。木匠的家里,桌椅板凳柜不缺。哥定亲时,嫂子来看屋里,回去她娘问,男方家咋样?嫂子回答,别的忘了,就是装粮食的柜子多。嫂子趁人不注意,揭开柜盖瞅,麦子满满的。

农户人家,有啥都行,不能有病。可是,吃五谷杂粮,病该得照得,谁也挡不住。父亲会看病,这就与村里人有了本质的区别,村人都高看他,一般情况下不敢得罪。以防急用时不好答照。乡上要求,生长队要配备赤脚医生,要医进田间地头,要推荐人去学习。农村不缺土,非常缺文化,队长把村子里的人用筛子筛个遍,全是撸牛尾巴的货,斗大字不识一个。

肥水不能流外人田,没有办法的办法,就从矮子里拔将军。小学毕业的父亲被选中,前往地区卫生学校,学了一年的医疗技能和基础医理。同去的还有小舅,小舅嫌学校食堂的饭差,吃不饱,饿得慌,学了两月逃回家,死活不去了。父亲学成后,背着红十字药箱在田间地头转悠,走乡串村给农民服务,笑脸迎进,热情送出,生产队还记10分工分。小舅依旧在土地上挥锨抡镐,牵牛犁地,头疼感冒,还得请父亲给治治。

光阴从父亲的头上走过,他两鬓间开满霜花。很多事情,父亲像我过去问他一样来问我。我蓦然发现,父亲老了,真的老了。曾经似百度的父亲,被无情的时光抛得远远的,他的那些技能,被流光早磨去了昔日的辉煌,旧得没有多大用途了。我要像我父亲多年前一样,踏着时代的节拍,做父亲的百度,直到永远。父亲,慢点走,百度等着你,儿女就是你的百度,尽管问。

父亲与草

文/陈立明

那些生命力顽强的草在父亲的悉心照料下,幸福地生长着,无忧无虑,陪伴着孤寂的父亲,消融了高楼大厦的硬冷,成了一道温暖的风景……

草是庄稼的敌人。庄稼是父亲的心头肉。草跟父亲势不两立。

父亲头顶烈日,一锄一锄把草锄掉,庄稼欢天喜地,而草则恨意浓浓,它们无处躲,没处藏,被父亲连根锄起,撂在田埂上晒太阳。

父亲与草,草与父亲,势不两立。

父亲老了,种不动地了,只好放下高高挽起的裤管,洗净双脚上沾染的泥土,跟随儿女进城。父亲进城,庄稼们挥泪告别,草们敲锣打鼓,欢天喜地。

进了城的父亲,起初有些坐卧不安。他对那些没人打理的土地,充满了牵挂。父亲常情不自禁地唠叨,那些地没了娘老子,成了没人管的孩子,草就疯了,多好的地,一年收多少粮食啊……

有次下班回家,吃惊地发现,阳台上多了几盆花。花是父亲倒了几趟公交车,去花市买的。父亲进城后,很少出门,即使出门,也不会离小区太远。这座城市对于父亲来说,大到没有边际,所有的路和楼都是一个面孔。

每每这时候,父亲就会想念乡下的老家,在那里,每一条路父亲都是熟悉的,熟悉到闭上眼睛也不会迷路。而离开了土地,父亲就像航船失去了罗盘与群星的指引,迷失在钢筋水泥的汪洋之中,不知驶往哪里。

父亲每天都会打理那几盆花,就像对待上幼儿园小班的孙子一样,充满了爱怜和疼惜。但对于从花盆角落里悄悄冒出来的几株草,父亲一如当初对待大田里的草一样,毫不留情地连根拔起。

父亲以照顾庄稼的细密的心思,照顾着盆里的花。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些花没多久就枯萎凋敝了。花的娇贵,显然大大出乎父亲的预料,也让父亲有些失望,这更加勾起了父亲对皮实的庄稼的念想与回味。

花枯萎了。父亲找来一些大蒜,把它们种在花盆里,又到菜市场买来一些香葱种在里面。果然,这些蔬菜比那些花儿好侍弄多了,浇了一些水后,便葳葳蕤蕤地长起来。等到长大一些,就有些发黄了,显然是肥力不足,那些花草专用的混合物跟泥土相比,单薄了许多。

后来,父亲趁着回老家的机会,背了半袋子大田里的泥土过来。拔除了那些营养不良的蒜和葱,一盆一盆地装满泥土,摆在阳台上晒着。父亲是打算让泥土吸饱了阳光,然后种上蔬菜。父亲叫我帮着从网上买点黄心乌种子,我给忙忘记了,父亲可能以为我不想他在阳台上种菜,就没再提过。

等我想起来,从网上买回来黄心乌种子时,几个花盆里细细密密地长出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草。父亲经常用淘米水浇灌那花盆里的土,我猜那是为了把土喂肥了,好种上黄心乌。可黄心乌还没种进去,那些草却在淘米水的滋养下先一步出生了,且长得极快,很快就把花盆铺满了,嫩嫩绿绿的,一派生机。

我以为父亲会毫不留情地拔了那些草,种上黄心乌,然而过了很久,也没见父亲把那些黄心乌种进花盆。

那些草已经长得老高,有的都已经打苞要抽穗的样子。父亲有事没事就躺在阳台的躺椅上,祥和地打量着那些草。父亲温柔的目光已然没有了对草的“仇恨”,反而多了一份欣喜和眷恋。父亲与草“和解”了,面对面地坐着,就像深交多年的老朋友,彼此都不说话,却没有半点疏离。我不知道是什么消解了父亲与草之间的仇恨,是陌生的城市?还是父亲心头对田野的思念?

但不管怎样,化敌为友总是一件让人走向平和豁达的光明路径。那些生命力顽强的草在父亲的悉心照料下,幸福地生长着,无忧无虑,陪伴着孤寂的父亲,消融了高楼大厦的硬冷,成了一道温暖的风景……

城市的田地

文/白远新

田作为土地上的一块,是土的一种特别形式,可能是山的外延,也可能是家的备胎。山里的地,整平了,开垦出来,蓄上水,种下稻子,山就成了田;再挖深一些,就演化成了池塘;要是田被拋荒长了草,就成了山的一部分;抽干了下基脚,长出来的则是一座房子。

我们小城外那一大片田地,都用来种庄稼、种蔬菜。田地像织带子一样,编织着一年四季,春天一片绿、夏天五颜六色、秋天一片金黄。田地太大了,要把它围起来,费人工,费材料,只能让它敞开在天空下,头顶一天的云,几千朵云,几万朵云。江岸是它的一道篱笆,山是它另一扇篱笆。依山傍水,云影、山光、水色一样不少,都凑齐了,这是田地的福气,庄稼、蔬菜的福气。

走出小城,看种田人在地里忙碌,翻地、播种、除草、施肥,我真想和他们一起种庄稼、种蔬菜,可我在城里还有一份工作。江的这边是田地,田地里种着苞米、高粱、大豆、小豆、水稻、芝麻、花生、向日葵,土豆、地瓜、芸豆、茄子、辣椒、白菜、菠菜、芹菜、黄瓜、苦瓜、大葱等。

我是田地的常客,每天早上、每个星期天,非要去看一眼田地里的庄稼和蔬菜。在城里有一份工作的人,有几个会像我一样惦记一片田地呢?可我就是有这个瘾,必须得看。从这一块到那一块,从这一畦到那一畦,苞米叶子长宽了,在窄高粱叶前显摆,高粱说,等我结穗儿时比你红。水稻密集微小的稻花,傍晚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黄瓜秧上的一朵朵小花,偷偷绕过巴掌大的叶子,高举在阳光中,泼辣辣的黄,做好了准备招蜂引蝶。苦瓜架开始显山露水,沟沟壑壑都在膨胀,一刻不停地忙着扩充自己的地盘。芹菜拱出来,挤眉弄眼,芽尖上的泥土还没来得及抖落干净。白菜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肿大,不起眼的白菜,也学会了用夸张的比例来表现自己的憨态可掬。这些花朵、叶子、果实上,都挂着不同的节令,像超市里货物上贴着的标签。我边走边念叨:姑娘怕误女婿,庄稼怕误节气。春争日,夏争时,一年大计不能迟。谷雨到小满,种啥也不晚。谷雨前后,种瓜种豆。夏至不栽,东倒西歪。秋分不起葱,霜降必定空。白露镰刀响,秋分割高粱……这些谚语已成为我另一本鲜活的日历。

这片田地,让小城人吃上了煮、烤的青苞米,吃上了烀毛豆,吃上了煮、烤地瓜,吃上了炒、煮花生,吃上了带露珠的小白菜、白露葱、水萝卜、带黄花的黄瓜等。

有时候能碰到种田人在地里忙碌,我停下脚步,问问收成怎么样?对方说,还行吧,就是很累人。

我出生在乡村,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泥土的气息。进城后,渐渐疏离了农事,把一片田地当成风景看了。我像是被对方窥探到了心事,不好意思地跟着呵呵一笑,不容易,确实很累。然后赶紧把话题岔开,扯些不咸不淡的事情。你听说没,一个农民牵牛做模特,几个小时就挣了一万多元。他说,这种事咱咋就遇不上呢。

农活是很累人的。我在家时,白天干活累得腰酸腿疼,还得抽空侍弄自己家的菜田……因为我会唱几出二人转,才进城做了县评剧团的专业演员,从演群众到演男一号,还当上了团长,团长没当一年,剧团黄了。我又到农资公司做了仓库保管员,仓库和舞台一黑一亮,真是两个天地。因为我写东西在报刊上发表,又被调到县文化馆创编部工作。手握锄把和手握笔杆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握锄把是用体力,握笔杆是用脑力。原来我以为握笔杆比握锄把省劲儿,可笔杆握久了,累脑子。写作这玩意儿有瘾,一直写到现在。剧团、商业、文化,工作性质完全不同,都要一点一点地去适应。不像在乡村,每年都是春种、夏锄、秋收、冬藏,没有变化。

城市生活和乡村生活就是不一样。在乡村时向往城市,在城市住长了又想回乡村。在城里住楼房,要一层一层地往楼上爬,楼道遇上人连句话都不说,有的邻居基本就不认识。进屋关上铁门,就是家里的几个人。村里的亲戚、朋友来县城,都不去我们家。他们说,城里的楼多、楼高,找不着。吃菜得到市场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