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文章(精选25篇)
育秧
文/王富强
农历二月,一年春耕生产拉开序幕。对种田的人来说,育秧是一项基本功,必须人人要会,这是关系到一季丰收的大事。
在农村集体所有制时期,育秧由生产队技术员负责,自实行生产劳动责任制(分田到户)后,育秧就各家各户自己解决了。制度的改变确实难坏了许多人,父亲便是其中之一,记得第一年的早稻育秧,由于父亲缺少经验和方法,一棵秧苗也没长出来。四处花钱买秧苗,但各家都不多,两块田有一半是闲置着,这意味着全家半年要饿肚子,我有时就会想父亲怎么把田种得如此荒凉?那时我对生活只有一个奢想:每天三餐能吃饱肚子就足矣。
按农时节气,清明正是江南农村早稻育秧的时候。秧田与普通稻田的耕作标准不一样,要慢工出细活。农历二月初,将秧田翻犁晾晒,用锄头敲碎土疙瘩,开始“烧土粪”。把门前屋后的草木垃圾用稻草包裹起来,像一只大圆球,每隔几米放一个,然后用秧田里的土垒起来,两头留个通风口,点着火让它们慢慢地焚烧。尤其是在春日的早晨或傍晚,袅袅泛起的烟霭在旷野里慢慢地移动飘渺,远看似一层薄雾氤氲,这幅极具乡村气息的景致是许多画笔和镜头难以寻觅的境界。
土粪一直要等到草木垃圾彻底烧成灰烬为止,扒开摊平,再灌上水浸泡,待泥土软化了,还要往上面撒一层鸡毛,用农具一点点地没入泥中。因为清明前后早晚微寒,土粪和鸡毛都具有保暖的作用,据说这样的土质最适宜江南农村早稻秧苗的生长。
每年冬季农闲时候,父亲就开始“鸡毛换针”的活计。农村妇女缝缝补补都离不开针,父亲便会到县城批发大、中、小不同型号的针,到长江对面的铁板洲去换鸡毛。铁板洲是一个只种地不种田的地方,那里没有育苗插秧的农活,鸡毛常常被孩子们偷着换麦芽糖吃了。父亲挑着两只大箩筐,从洲头到洲尾走一圈,挨家挨户地进行兑换。父亲一来,无须吆喝,当地人都知道这是一位鸡毛换针的老人,但他们肯定不知道老人的子女没有子承父业,都在城市从事让人羡慕的工作。
做好秧田,开始用冷水浸泡稻种,2至3天后捞起沥干,用温开水过滤一遍,放进缸里盖上厚厚的稻草进行发酵。折一根新鲜的杨树枝插在上面,看到树枝枯萎,稻种也该破壳露白点了。再摊开在大簸箕里晾两天,等白点长出丝芽后,就要撒到秧田里。稻芽的长短全凭经验,需要天天观察,如果稻芽长长了,稍有不慎相互挤压芽会断,撒到田里就成了瘪籽;稻芽短了也不行,田间地头早晚气温低,稻芽就会停止生长。这时候生产队的技术员成了香饽饽,常有人请他到家来指导,并认真咨询相关疑难问题。技术员是认真还是敷衍,完全取决于各家的热情态度。如果泡杯茶、递根烟,那他就会讲得细些;要是再请他小酌一杯,那他肯定会毫无保留地传授经验了。
稻种刚下田时,白天还要有人看着,那时麻雀是农村的一大自然灾害。经过一个冬季的蛰伏后,成群的麻雀开始活跃起来,常常趁人不注意,成百上千的麻雀一起袭来,偷吃撒在秧田里的稻种。因为没有好的驱赶办法,家家户户都派孩子看着,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端系着一块布条。坐在秧田边对着盘旋在空中的麻雀轻轻一挥,它们立即就呼啦一下全飞走了。我算是一个不贪玩的孩子,而且对大人们交待的事情总是很认真,时时注视着那些偷袭的麻雀。可有的小伙伴们只顾玩耍,对馋嘴的麻雀放松了警惕,大人们看到秧田里缺失的稻种,不得不再补种一次。
当秧田里的种子探出一点嫩绿后,人们又开始谋划早稻插秧的事宜了。
一粒谷子的成长
文/宋扬
趣问一小孩:“米从哪里来?”答曰:“超市买的。”小孩的无知当然可以谅解,但作为成人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从一粒谷子到下一粒谷子有多远?
“春雨惊春清谷天”,似乎到了清明前后就应该考虑谷子下种了。但农时的到来却是灵活的。如果立春在农历的年前,清明节就在农历的二月;立春在农历的年后,清明节又推迟到农历三月。“二月清明莫赶前,三月清明正种田”,农人对《二十四节气歌》的运用从来都不墨守成规,须等到三月的清明,才是培育秧苗的最佳时机。
谷种先晒一晒,使其干湿均匀,出芽才整齐。然后放进田水或塘水(井水温度过低,碱性大)浸泡一整天,中途换一次水,最后把谷种平铺在竹笆上放入温室(煮饭后留着余温的灶口)催芽。沉睡的谷子在水分与温度的作用下开始慢慢苏醒。
与此同时,秧田的翻松与平整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收割完油菜籽的春水田如同分娩后的母亲,元气的恢复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春雨一般是温柔而娇羞的,好在还有哗哗的蓄水从高山上的湖泊流下来,春水田又活泛起来。水一润,耕牛就该上场了。犁铧翻起的黑色泥浪一层一层,犁铧白亮亮的耀眼,新起的泥光滑如镜。水面上惊走的水蜘蛛和抱着遗落的油菜荚战战兢兢的蚂蚁,面对突如其来的巨震惊慌失措。老牛只笃定地向前,从不会想到甩掉枷锁“反抗”。
一切的不安最后都被完美的归宿代替,蚂蚁在岸边找到新家,水蜘蛛从来不惧漂泊天涯。春水田被疯长的油菜秸秆根茎弄得凹凸不平的肌肤又平整如初,脸上红晕再生,她在等待下一场孕育。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虽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但夜晚依然寒意料峭,秧苗需要覆盖拱起的塑料薄膜保温。夜里覆盖,白天再掀开薄膜透气,让秧苗接受日光的适度呵护。
再过一段时间,秧苗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家了,它们嘴上没唠叨,却以噌噌噌蹿高的个子宣告对蓝天的渴望。分家意味着单门独户,自成一家,然后长成真正的稻子。插大秧苗的舞蹈如火如荼地上演,春水田就是最明净的舞台。水田五月的烟岚在晨曦中褪去,薄薄的水面开始倒映天光云影和飞鸟的踪迹,也折射出半酥软的土坷垃。
明晃晃的水田里,插秧应该是技术活。只见父亲坐在秧凳上,宛如在春水田里划船。秧凳的发明者肯定没有学过物理学,却把“压力与压强”的知识运用得如此贴近民生。秧凳底座是一块两头微微翘起的木板,有了它,秧凳可以很省力地在水田里滑行。木板上面钉着一个有弧度、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木凳,能最大程度地减轻坐在上面的人的疲劳。
只见母亲手起分秧,一落手,秧苗便直直地立在了田里,一起一落之间,水连成了一条弧线。我该如何去表达这个动作带给我的美感?是武林高手踏浪而来,脚尖撩起的水花?是柔曼女子依依裙裾牵扯出的线条?……看得手痒,我也撩起衣袖,挽起裤角,跳进田里学插秧。然而我的处女秀硬是把直线推进搞成了逶迤蛇行。父亲一声断喝:“你这是搞啥子,滚一边去!”就把我赶到了一边。
在大人的怒骂声中我永远地失去了插秧的机会,只能眼巴巴望着他们在田里妙手翻飞。殊不知,插秧也是辛苦活儿,一天下来,大人们腰都直不起来。不懂事的孩子哪里体会得到这些?那闲置的秧凳早载着我在另一块田里飞翔起来,玩起秧凳我就像快乐的鱼。
剩下的,就是静静的等待。春水田是这个大家族的母亲,黎明的薄雾中,她目光脉脉,只希望眼前成排的万千孩子快快长!等到孩子们个个灌了清浆,胖了身躯,黄了谷壳,直等到嗡嗡的打谷机的声音开始在原野响起。
晾晒在晒坝里的谷子需要用抓筢捞去零零散散的稻草,用类似于《西游记》里猪八戒的武器一样的工具推平。这抓耙,于我们小孩而言可是疯打的最佳玩具。如果天气好,谷子一天就可以晒干,如果天气一般,需要连续晒两到三天。阴干的谷子做出来的米饭远不如在烈日下暴晒的谷子香甜。
早有一架风谷机摆在晒坝等着晒干的谷子。风谷机的顶部是一个大漏斗,一个摇柄和轴承带动叶片扇风。谷子里的土灰被吹得远远的,而那些尚可以用来喂牲口的瘪谷因为有一定重量被留在第二道出口,至于最饱满的谷子,当然乖乖滑进第一道出口的箩筐里。
精选的稻谷被倒入打米机,白花花的香米从打米机上如春水一样流淌出来,一粒谷子这才完成了从谷子到米的历程。
其实,谷子的成长过程远不止我所写的这么简单。看过《平凡的世界》的人就都知道主人公孙少安为了让村里的农田能得到救命的水,几乎把命都豁出去的艰辛。
那粒被留在谷仓中的谷种和农人一样,体会过生活的艰辛。日子有忧有喜,太阳照常升起。时光让它变得平静,它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次轮回,静静地……
济慈在诗中写道:“大地的诗歌从来不会死亡。”一粒谷子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又何尝不是大地上一首永不死亡的诗歌?
稻香
文/玄冰
记得那一个秋天,我还在休产假。有一天,我抱着小婴儿,走进故乡的田野。田野如诗如画,秋阳之下,成熟的稻穗铺展如海,翻涌着金色的浪花。
收割过的稻田里,散乱地立着一垛垛的稻茬。小鸟们在欢乐地啁啾,白云如孤独的旅人,匆匆奔向远方。我说它们是在流浪,也许,于它们,是在寻找。
我也是秋天的一片稻田。一个刚刚生过孩子的母亲,是一片收割过的稻田。阳光洒在身上,又慵懒、又甜蜜。
我在浓浓的稻香里流连。怀里的小婴儿,睡着,红扑扑的小脸蛋,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在梦里,小婴儿轻轻砸吧着小嘴,一脸的满足,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他一口。
奶香之外,还有浓浓的稻香。我坐在田埂上,背对着阳光。在故乡的土地上,我抱着我的孩子,如拥着整个世界。就像扁舟泊岸、羁鸟归林、夏蝉落枝,我想归附于这金色的秋天,从身体到灵魂——所有的波澜,最终都将归于平淡。
金黄的稻浪,续接了我的童年印象。有人说,一个人终其一生,其实都走不出自己的童年。
记得小时候,三月的雨还是冷的,虽然杜鹃已经在林间唱起了歌。外婆说,它们在唱:“快种包谷!快种包谷!”
那时我才不过四五岁,我在冷冷的春天的清晨醒来,叫了一声:“外婆!”
没有人应,但我也不慌。外婆一定是去养牛人的牛棚,给我端牛奶去了。我自己起来,穿好衣服鞋袜,走到了屋外。
屋外有一大片菜地,种着许多地瓜。地瓜地的缝隙里,密密地长着许多马齿苋。马齿苋长着长长的叶子,开着细碎的小黄花。感觉那长长的叶子的确像马的牙齿,虽然我从未见过一匹真正的马。
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小溪的那一侧,就是稻田了。厚厚的紫云英的花毯,已经被老牛翻进了深深的泥土。秧田里已经育着秧苗,在不久的四月,它们会被移进灌满了水的稻田里。
春分,清明,谷雨,四月说到就到了。我的身上,已经由厚厚的小花棉袄,换成了小碎花布的单衣。
有许多明媚的日子,我跟着外婆去插秧。秧苗已经运到了水田边,大人们在水深没过小腿的田里一字排开,左手捏着一把秧苗,右手飞快地将秧苗插进泥里。他们慢慢向后退去,在春天的大地上绣出一行行的翠绿。有人在田埂上为他们抛掷秧苗,空中就划出了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我看呆了,不由得跃跃欲试起来。悄悄脱了鞋袜,挽起裤脚,踩进了水田里。四月的水田还很冷,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淤泥钻过脚趾缝的冰凉。
外婆并不制止我,也许,她是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勤劳能干的姑娘吧。
外婆忙碌着。她总是穿着蓝黑色的衣服,一头短发梳得整整齐齐,走路的时候,永远腰杆笔直。挖地、锄草、挑水、捉虫……她默默地,很少说话。只有在闲下来的时候,她教我写字、画画、绣花。她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绣线。她绣各种东西,花鸟虫鱼,样样都明媚鲜艳、活泼跳脱。
有时,我在灯光里看她的剪影,散发着一种浓烈沉静的光芒。小小的我,还不能懂得,那时候的外婆有着怎样的孤独和寂寞——其实,所有的人,都注定要孤独地走过自己的春夏秋冬。一个女子,哪怕饱经磨难,也依然可以是自己的星辰大海。
在收获的秋天,外婆带我去捡拾稻穗,捡回来的稻穗,我用来喂饱我养的鸡鸭们。累了,我们坐在田埂上休息。
“外婆,山外面是什么地方?”
“娃娃,山外面有很大很大的世界,你长大以后,一定要去看山外面的世界。”她一直喜欢用四川话叫我“娃娃”。
“外婆,怎么样才能到山外去呢?”
“当然就是要好好读书了。”
那是上世纪70年代,在我贫瘠闭塞的童年。
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苦”字,很多年以后,她在给我的一封信里,说起她的经历:
回忆我苦难的一生,难得有了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也非常感恩知足,毕竟爱我的人还是多数。因此我要更加善待自己、热爱生活。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读过书的女人,属凤毛麟角。我的父亲很开明,在我高小毕业之后,又让我读了三年师范。毕业后就去当了一个女子小学的校长,当时我才17岁。过了几年,当时的教育局长介绍我认识了一个四川高等师范大学毕业的青年,我们就结婚了。但是,当时我们的家庭并不支持,所以只好放弃了家乡的工作,外出谋生。在那个时代,工作很不好找,我们兢兢业业、勤学苦练,一直到四十年代末期……之后的几十年,在大风大浪里翻腾、沟沟坎坎里跋涉,受过许多的苦和累,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有一样东西不能丢——清清白白做人的本色……
许多年以后,在飞驰的高铁上,我路过故乡的秋天,那些金黄的田野、山川、河流、大地。
我来到一座高山之巅,一个小小的村落,俯瞰秋天的层层梯田。
秋天的风送来稻谷的清香。清冽的阳光里,那些熟悉的味道。
几间小土屋点缀在层层的稻浪之间,袅袅的炊烟升起,几声鸡鸣远远地传来,尘世的浮华,与这一切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在一户农家吃饭。他们捉来了田里的鲤鱼。这些鲤鱼,春天和秧苗一起,养在水田里。夏天就饱食纷纷吹落的稻花。到了秋天,就长成了肥美的稻花鱼。
麻利的农妇把鱼放在锅里煎到两面金黄,然后加进小芋仔、青豆、豆腐、青辣椒、红辣椒、姜片、盐、生抽、料酒、香叶,放在炉子上文火慢炖。
不过多久,一锅香喷喷的稻花鱼就上桌了。
那样的深秋时节,在稻香弥漫的小村庄,吃着鲜香肥美的稻花鱼,就一杯浓烈的米酒——便有了更深的乡愁。
我想起早前读过的《一个人的朝圣》,关于爱的回归、自我发现、日常生活的信念、万物之美——“天空和太阳一直都在,只有云来了又去。”
母亲需要什么
文/梁亚平
我开车回村里接母亲,母亲回村里了,她一个人住在乡下,我不放心。
母亲在城里住不惯,最多住两天又吵着要回乡下,好像那里才是她的家。
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喜欢城里,大家都喜欢城里,可母亲偏偏喜欢乡下。
母亲在乡下住就要种地,不种地,她闲不住。
可是,母亲辛苦了一辈子,不能再让她辛苦了,儿女大了,再让父母辛苦,就是不孝。
为了让母亲不再种地,我费尽劲:我连哄带骗,把母亲接到城里住,我想只要母亲错过了播种的时间,母亲以后就不种地了,只有让母亲与田地断绝了关系,母亲才能安心享福。母亲今年都七十五了,早该享福了。
现在,母亲终于不种地了,可是,母亲还是在城里住不惯,住两三天就要吵着回乡下,好像乡下,她才住得踏实,睡得安稳。
为了让母亲适应城里的生活,我和妻子想尽办法:陪她去公园散步,陪她逛街购物;教她打麻将;带她跟人学广场舞。可是母亲就像一只山鸡来到鹅群里,和城里人的生活格格不入。
回到乡下,家门紧闭,我一边拍门,一边叫“妈!妈!”没有人应,我又掏出手机拨通母亲的电话。
电话铃声从屋里窜出来,在我耳边转两遍,我才确认母亲不在家里。
母亲会去哪呢?
我想到田里。以前每次回家不见母亲,都是在田里找到她。她不是在田里播种,就是施肥,不是除虫,就是拔草,总之,田里的活,她总是干不完。
可是母亲现在不种地了呀,她到田里干什么?
我沿着田边的大路,一边开车,一边张望,寻找着母亲的身影。
夕阳像个害羞的孩子,脸蛋红彤彤的,阳光投在田野上,把田野染得金黄金黄。路边长满野草,枯黄枯黄的,田里的花生刚发芽,有的长出几片翠绿的叶子。
我沿着田边的大路开车转里一圈,没有看到母亲,我不觉担心起来:母亲不在田里,我真想不到还可以到哪里去找母亲。
我后悔让母亲一个人回乡下住,这次接母亲去城里,以后说什么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回来了。
这时,电话响了,我一看来电显示,是母亲的电话,我急切地问:“妈,你在哪里?”
“我刚回到家。”
“你刚才去哪了?”
“去田里了。”
“我到田里找,又不见你。”
“你开车走大路,我走小路,你当然见不到我咯。”
回家见到母亲,我问:“你都不种田了,还去田里干啥?”
可是,当我看到母亲粘在鞋上的泥土,黏在裤脚上的草籽,以及充满喜悦的面容,我突然明白:母亲不想在城里住,是她离不开干了一辈子的农田,现在我们不让她种地了,但她每天只要去看一看田里的庄稼,走一走田间的小路,闻一闻田里的青草味儿,她也会感到充实和高兴。
母亲问:“回来接我的吧,说好住两天。”
我说:“妈,我不是回来接你的,以后都不接你去城里住了,以后每天有空,我都回来陪你到田里散步。”
丰收护秋人
文/老铁头
我曾是个六八届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在农村的四年多时间里,我参加过四年的护秋,每次近两个月的时间,任务就是守护我们生产队即将收割的庄稼。这可是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是贫下中农对我的信任,也是一般人干不了的,这是一项责任心很强的活,对我是考验和锻炼。
第一年护秋看青,腰系麻绳,手拎镰刀,开始白天在咱们生产小队的农田里溜溜达达,晚上回青年点睡觉,可是出事了,田里的玉米被偷了,看着田里白花花被掰下玉米棒子的玉米杆儿,队长轻轻说句:以后看紧点儿!我的心就像挨了重重的一击,难受死了。那天早饭都没吃下去,老上火啦。可也是呀,社员们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一年到头的忙活,丰收在望时分,由于我的责任心不强,造成了劳动成果受损失,真是不应该呀。
就从那时起,我对自己严格要求,肯于吃苦连过三关,以后真的效果很好,很少出现被偷的事情了。一是腿快,刚刚还在村子里,一会儿就出现在田里了,神出鬼没摸不到我的行踪。二是吃饭睡觉,常常是青年点开过饭好久,我才姗姗来迟,吃些剩饭喝口凉汤,转身又下地去了,常常深夜回来或凌晨就走,让人摸不到规律。三是别怕得罪人,看到或抓到偷窃者,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不管是谁,一定要秉公执法。
由于我生活没有规律,常常在饿的时候烧一把毛豆、嚼一根玉米杆儿充饥,常常在累的时候用镰刀打些干枯的草躺在上面,白天看云在飞,晚上看月亮数星星,常常顶着满全身露水潜伏在重点看守地段,屏住呼吸观察动静,常常感到很寂寞孤独,不能和我的同学们一块唱歌聊天,就是村里来了盼望已久的晚上放映电影活动更是不能去观看,只有在空旷的田间的草丛中听那蟋蟀断断续续的鸣叫……但是护秋看青的任务完成的很好,队长高兴、社员高兴,我摸着地里沉甸甸即将到手的粮食,更是高兴呀。
有一次我正在田里巡查,发现张大娘挖野菜走在回村的小路上,后背背着一大捆柴草,我就迎上前去,喊一声“大娘回来啦,要检查的!”她先是吓一跳,然后说:“我去打柴禾啦,你非得要检查,得给我捆好,还要扶我起来,柴禾太沉呀”。我说:“没问题,我一定给你捆好。”她无可奈何地地放下柴禾,我检查后并没有发现什么,我扫视大娘一眼,发现她的腰上鼓鼓囊囊的,还露出玉米那黄白色的叶子,我平静地说:“柴禾里没啥,你把腰上的玉米棒交出来吧。”她说:“腰上啥也没有呀!你大娘我怎么能干那种事。”我说:“你不交出来就别想走。”我们僵持了好一会儿,她看我不开面,才不得已交出腰上藏的四个玉米棒,这时她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哀求我说:“你大娘我头一次捎回几穗玉米,你就别往队里报告啦。”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你捎几穗,他捎几穗,秋后咱们社员还分什么?!”最后,队里罚她们家四十穗玉米。我得罪了张大娘,他儿子还是现任X队的小队长呢,可是那一年再也没有人去咱队的田里偷玉米了。
还有一次,村东咱们队里长得最好的玉米地晚上被偷了,那里离村子最远,不容易察觉,我加强了夜间巡查和蹲守,连续几天并没有动静,由于是深秋,白天很热但是夜里特别是凌晨时分最冷,我还是坚持着……终于,我听到了从玉米杆上“咔咔”掰玉米的声音,我悄悄摸上去,离着还有几步远,我大喝一声“站住!”把他堵住了。我用手电筒一照,说:“原来是XX大哥呀,你怎么干这事,把玉米装筐里,跟我回队部吧!”无论他怎么哀求,我都没有答应,在路上我说:“你身上什么味儿呀,这么臭。”大哥说:“还说呢,就是你把我吓的,屎拉在裤兜子里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大哥受到处罚,作检讨就不用说了。
那个年代,我们知青当时都在民兵编制里,因而我获得公社的优秀民兵称号。
就这样,我下乡四年多,每年队里都让我去看青,把守护劳动成果的任务交给了我,因为他们放心、信得过,而我呢,在社员们信任的目光中也觉得很开心。
犁田
文/杨超
偶逢周末或节假日,开车回老家看看旧居。故乡的老屋早已断瓦残垣,墙上长出的草迎风飘舞,不知是欢迎我们归来,还是我们对老家的疏远表示惋惜和反感。是的,故乡的土屋已经面目全非,墙角的耙梳和铧口已经蓬头垢面,那用来犁田的铧口虽然瓦砾堆积,但是它依然高扬着头,述说曾经在水田里摸爬滚打的艰辛和秋天谷穗的辉煌。
我看着锈迹斑斑、木料渐腐却依然坚守老屋的铧口,心中有一份酸楚,有一种亵渎它的罪过。时光定格在我15岁那年,其他同学在争分夺秒忙于备战中考,而我却恍兮糊兮地逃学。父亲看见不争气的我,恨铁不成钢。多少次毫不留情地用“黄荆棍”抽打到我的身上,然而屡试屡败。父亲摇了摇头:“这娃儿看来要成才很难,先教教犁田、耙田、做庄稼算了。”
父亲给我上的第一堂课:犁田。清明前后,庄稼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春耕了。雨水一来,田间的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变得生机盎然。父亲干裂的嘴唇尝到了雨水的甘甜,嘴角挂满了笑容,黝黑的脸也胀得通红通红的,像喝了陈年老酒一样。在那个雨天,父亲头戴斗笠,肩披蓑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劳作。
父亲没有放过偷懒的我,让我戴着斗笠,牵着牛跟随他参加劳动。来到田里,父亲一边引水到田里,一边将田的四周用耙梳筑牢实,以防漏水。我撒开脚丫在田里跑得欢,牛儿在田中间欢快地吃着草,我暗想:“坡上还好耍,比读书轻松多了。”父亲犁田累了,歇息一会,拿出叶子烟抽着,牛儿也累了,张着大嘴巴粗犷地啃着绿草。我感觉这犁田很简单,也想去试试。
父亲同意了,我握好铧口的把子,煞有介事地学着犁田,但是铧口尖只挂了一点干田的泥巴,就像给干田挠痒痒。父亲说:“娃儿!像你这样犁田,这块田一天都犁不完。”顿时,我的蛮劲来了,把铧口提正,用枝条做成的鞭子狠狠地抽打着牛儿,耕牛一疼,扬起头,鼓起眼,四只脚踩住干田奋力一蹬,铧口尖直往干田里边钻,瞬间,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铧口的木料断裂。我扔下铧口就跑,斗笠掉到田里,牛儿喘着粗气,恨恨地看着我。父亲在田里叹了叹气,最终没有狠揍我一顿,而是让我牵着牛,他肩扛损坏的铧口回家。在路上,父亲一言不发,我任凭雨水打湿我的全身,那狼狈样至今记忆犹新。
回到家,父亲拿出工具,开始修理断裂的铧口,我站在父亲的旁边一动也不动,比在学校接受老师的批评还胆怯。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做任何事情,并不是你想象那么简单,种田也需要知识,需要动脑筋才行,没有艰苦的劳动,换不回谷满仓。你是选择跟我一起务农呢?还是继续好好读书。”父亲这次的话语并不多,对我却是很大的震动,我心中荒芜的田已经被父亲好好犁过。清明节过后,我背着书包上学去了,青少年时期,我们的“田”就在校园,需要用心去“犁”。
儿时的犁田经历已离我远去,但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淡忘乡村生活受到的实景教育。没有下过地、种过田的人,就没有“春种一粒籽,秋收万颗粮”的感悟;没有辛勤的耕耘,也就没有丰硕的收获。
青青红花草
文/刘希
一直不知道它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小时候的我们,只知道它叫红花草,直到后来,翻看一本杂志,才知道它还有一个特别美丽的名字——紫云英。
红花草是极易生长的一种植物,再贫瘠的土地,只要播洒下红花草,来年,定会看见满田碧绿的红花草。将红花草翻耕,这便是最好的肥沃,滋养每一颗农作物。
红花草我太熟了,熟到我记事起就知道有它的存在。那些年的农村,每到冬天,人们便将红花草种子播下,到了春天,原本荒凉的水田里便是绿油油的一片,再过些时日,紫色的小花便高高伫立着,美不胜收。红花草既可以做鸡和猪的饲料,又能肥沃农田,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实实在在,虽然人们忽略了它的观赏价值,但漫田的红花草,就那么默默无闻地生长着。
我喜欢红花草,最初也是忽略了它的美丽。那时候,母亲有交待扯猪草的任务,每个星期天,基本都要去到外面扯一篓猪草,三四月的田间,羊尾巴草还未长出,锯齿草也才刚刚冒出头来,而唯有红花草,就那样晃着我们的眼睛,趁没人的时候,飞跑进别人家的田里,割几把红花草充数那是常有的事。在我们看来,这种植物简直就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几镰刀下去,篓子便装满了。完成任务后,我们便把篓子丢在一边,开开心心地玩耍去了。
搭房子、跳皮筋,踢键子,玩过家家,各种花样玩一遍,想着法儿使劲玩,直到夜幕降临,远远就听见母亲的呼唤声,这才“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红花草青翠碧绿,又嫩又鲜,猪最爱吃,我家也种了不少,母亲分不清我是在自家田里割的,还是偷的别家田里的,发现了红花草,只能数落我一阵。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来追究。因而,我们对红花草,是非常感激的。以致于后来,在朋友圈里看到红花草的照片,我的眼前一下子浮现当年扯猪草的情景,想起它帮了我们的大忙,内心便涌起无限的温暖起来。
又是一年春草绿,又是红花草繁盛的季节,我想念红花草,也想念那些天真烂漫的时光。
眼里的风景
文/史太群
有一天双休日,我回了一趟老家办事,坐在移动着的汽车里,依窗而望,马路两旁的景色也随着汽车的移动而不断变化着,从城市的高楼林立到乡村的遍野碧绿,都无不证明着现在生活的充裕与富足,看车上那些为老人让座的俊男靓女和田间那为庄稼锄草,施肥的壮汉与村妇,又都显示了当代人的文明与勤劳。
我用手托着下巴,出神的望着车窗外,马路两边的绿树因汽车的快速前行而向车后退去,还有远处那一闪而过的在田间劳动的身影。朦胧中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身材瘦小,皮肤被太阳晒的有些微黑,她正拿着锄头和许多人大人们一起在为豆苗锄草,圆圆的小脸上有一双大而黑的眼睛,她用那双小手擦了一把汗水,那神态焉然一个小大人样,那稚嫩幼小的身影,在大遍碧绿的豆田里漫漫地向前移动着。在那齐腰深水稻田里,她更显得弱小,也许是她个子太小了吧,站在田埂上,看到她整个人好像都被稻子覆盖着,只能看见那扎着羊角辩的脑袋,她和大人们一起拔着水稻田里的杂草,由于年龄小,皮肤较嫩,她的那双小手及手臂都被稻叶拉出了一道道血痕,但她还是坚持着缓慢地一点点向前移动着他那瘦小的身体。
“到站了,下车了”,售票员的声音把我从朦胧的幻觉中拉了回来,我的眼里浸满了泪水,心里仍然有着酸酸的感觉,因为那个瘦小的女孩情景,使我回忆起当年和她一样那个年幼的我。小时侯因为家里人口多,劳动力少,在那个靠挣工分吃饭的年代里,我只能在星期天或者放假期时,跟着父亲到队里帮着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挣点微薄的工分,给当时我的家庭减轻一点点负担,让我感动的,也是我一生都无法忘却的,是当时那些勤劳善良的乡亲们,他们给了我无尽的确关爱和帮助,劳动时,他们帮我拔草,休息时,他们会把自带的那点点有限的干粮分给我吃,他们为我那被稻叶拉出血的手臂涂抹药膏,我也会更加努力的干活,以回报乡亲们给予我的爱护,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感恩,明白了什么叫善良,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在那个艰苦的岁月里,也练就了我至今坚强与乐观的生活态度,也是年幼时磨练,使得我在这慢长的人生道路上,对待种种的磨难却都能够坦然的去面对。
老水田
文/李永明 郭文斌
记忆中,村子西头是一大片稻田,大人们把它叫做老水田。老水田也叫烂泥田,一年四季都有尺把深的水,水上有浮萍,水中有青苔。田里最多的是泥鳅和黄鳝。大拇指粗、一拃长、肥嘟嘟的泥鳅到处都是。田中这一个窟窿、那一个洞洞都是黄鳝藏身的地方。当飞蛾不慎落入田里,黄鳝就探出头来,吞下扑腾的蛾子缩进洞。
老水田恋着恒惠渠,蛇样的恒惠渠绕田而行,把清流无私注入给老水田。因而,老水田总是清水盈盈,映照蓝天。渠道边卫士似地站着一排排水桶粗的杨柳树,渠一米多宽,尺把深的水常年咕噜咕噜流淌着,从稻田最西头一直流向远方。
春天到来的时候,稻田里便热闹了起来,每家每户都忙着平整自家的稻田,撒播一年的希望。
孩子们也跟着活跃起来,一群一群在田地里追逐着、嬉闹着。男孩子们爬上柳树折柳条儿,拿着弹弓在树下寻鸟。他们围在地边看牛儿耕地,看着大人们把牛儿驯服得俯首帖耳,任人使唤。这是多么神奇的事!女娃们在绿荫的树下逮石子,跳鸡毛毽,玩得很开心。
一些顽皮的孩子们时不时扯来一把菜叶儿故意放在地边上,勾引牛儿走走停停伸长了脖子走偏了沟道。长辈们不得不一次次装模作样高扬起手中的鞭子,吓唬着他们。有谁舍得真把鞭儿打下去呢!稍大点的孩子们厚着脸皮纠缠着大人们也要学习犁地,趁着叔伯们抽烟歇息的空儿扶起犁套像模像样吆喝起牛儿紧走几步。大人们唯恐牛儿弄伤了孩子,急忙扔掉烟屁股,从孩子们手中夺过犁套,孩子们丢了鞭子哄笑着一溜烟跑开了;跌跌撞撞的弟弟妹妹们远远跟在大孩子屁股后哭喊起来。母亲们听见孩子们哭喊声,来不及解下身上的围裙,就站在村头呵斥起来,哥哥姐姐们极不情愿地折回去擦干弟妹们脸上的鼻涕和泪珠儿。
不远处的村子炊烟渐渐散尽,田地里到处弥漫食物的香味和泥土的气息,牛儿也伸长了舌头直喘着粗气。长辈们心疼地抚摸着牛儿,赶忙卸掉犁套,把牛儿牵到柳树阴下,抱来一大捆早就备好的草料犒劳这个辛勤的伙计,看着牛儿惬意地享受着草料的美味,这才放心地回家吃早饭。
夏季里,农人们一边在水田里除草,一边谈论庄稼的长势收成。他们用脚丈量着田地的角角脑脑。累了,水田里摆一摆泥脚,在柳树绿阴下咕咚咕咚灌几口浓茶,互相散上一支香烟,美滋滋地聊着抽着,悠然恬静地打发着时光。
田边的水渠里,母亲们一边揉搓着衣服一边微笑着警告水边的孩子们,别把衣服弄湿了——其实孩子们的衣服早已湿透了。爱水似乎是所有孩子的天性。对于一群远离河流的孩子们来说,这水渠无疑是乐园。
哥哥姐姐们早已把照顾弟妹的任务抛到了九霄云外,自己偷偷跑到他们最钟情的水磨去了。水磨其实是稻田东头水渠下游一个不大的水滩。据说早年间曾在这里安装水磨来磨米面,虽然水磨早已不见踪迹,但人们仍习惯把这儿叫水磨。水磨上下游之间是一段四五米的斜坡,坡面光滑而平整,下面是一个不到两米宽四米多长的小水滩,滩里水稍微深一点,大概不过一米左右,危险是不会有的,孩子们最喜爱的就是从斜坡上面往滩里溜去,爬上来溜下去,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偶尔有孩子在滩中捉住一两条巴掌大的小鱼,滩中顿时沸腾了起来,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争着、抢着、吵闹着、眉飞色舞地炫耀着捉鱼的经过。不知是谁又在岸边的柳树上捉得了一只知了,孩子们便又争先恐后向柳树下奔去,没羞没臊居然还光着屁股呢!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知不觉日头似乎也已经疲倦起来,母亲们的呼唤声也由远及近了,孩子们这才慢腾腾地回家去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金黄色的稻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老人们负责看家带孩子,婶婶们负责送水做饭晾晒谷物,孩子们提着篮子满地里疯跑着拾谷穗。
稻田里则是男人们忙碌的身影。他们飞快地挥舞着发亮的镰刀,擂鼓一样在谷桶上摔打着谷穗,谷桶欢快地播放出咚咚的乐曲,金子一样的谷粒雨点一样落进谷桶里,一会儿便装满了谷桶。
婶婶们送来了酒水,招呼叔伯们打点休息。叔伯们或站或蹲或坐在田坎上,顺手抓一把稻草蹭掉手上的泥巴,撩起衣襟擦一擦满脸的汗珠,气喘嘘嘘接过酒瓶,仰头猛喝一气。
只有几天工夫,像蚕儿吃桑叶一样,金黄色的稻田逐渐变小了,变小了,终于不见了。稻田里随处可见一座座小山一样的稻草垛儿,一群群麻雀叽叽喳喳在田间扑腾着。
冬季是一年里最寂静的季节,或许是害怕惊扰了田地里沉睡的苗儿,或许是知道苗儿们正在努力地孕育新生,叔伯们都及少来田地里操劳。
婶婶都忙着在家缝缝洗洗,打扫庭院、采买年货,为春节做着准备。孩子们也偶尔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出来疯上一会,在水渠里放纸船,看谁的纸船漂得更远,更多的时候是猫在家里烤火。
最盼望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临了。一觉醒来,房子、院子全都白了,地里的绿苗儿全都不见了,柳树长满了白胡子。孩子们笑嘻嘻地在雪地里追打着,田野里布满了小脚印,不一会到处都堆起一个个雪人,孩子们搓着小手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小脸通红通红的。
长大后,每次回老家总习惯去老水田边、渠坎上走走看看,回想起儿时的时光。
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老水田不再叫老水田而改名叫安置点,老水田被钢筋混凝土占据,崭新的楼房林立着。水磨虽在却也早已干枯,那一片金黄也永远不复存在了。但童年的乐趣一直还在老水田边,在我的记忆最深处!
墒情
文/白西玲
耕田,当然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农事了,但什么时候耕耘,既要看时令,还要看墒情。
墒情,就是耕土层的含水情况,这对耕耘来说极为重要。墒情小了不行,河滩沙土地还好点,坡上黄土太干,板结成块,犁不动。太湿了也不行,老牛笨犁,费劲不说,犁出来的泥土不散架,尽是“明条子”,很容易落下一地土坷垃。
土坷垃是农村土语,即耕作后遗留在田里的土块、土蛋蛋,很常见。但坷垃过大就没法播种,过多还容易跑墒,咋办?只有用农具将其打碎。三齿耙、锄头抡起来太重,时间长了受不了,农人就制作了一种长把木槌,名字叫:榔头。
打坷垃,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过去,乡下有句非常流行的话:在家打坷垃。这话自己说,是自卑、自嘲,换成别人说,就是讥讽、调侃抑或怜悯了。总之,“打坷垃”已成为旧时种地农民最为形象的代名词。那时,谁家有人不再打坷垃吃上商品粮,一家都荣耀,一村人都羡慕呢。
咋样才能不落一地坷垃?只有把握好墒情,干湿适度,犁耙出来的新土才细碎、松软、平整,便于播种。
当暮色四合时,田里的农活也告一段落,乡亲们把劳累了一天的牲口卸套,任它在新翻的田地里痛痛快快地打俩滚儿。打滚儿,许是当牛作马的牲口最为惬意的一件事吧,一则意味着一天的劳累终于结束了,再则,大概跟我们洗澡一样清爽舒服吧。说真的,看着犁耙后松软平整散发着泥土清香的农田,就想起蓄满阳光的新被褥,别说是牲口,就连人也想在上面打个滚儿呢。
“春耕如翻饼,秋耕如掘井。”耕田是农村最为繁重的农活,旧时的耕作,几乎全靠畜力。通常,一头壮牛才能拉动一张铁铧犁,若换成骡子或马得两匹。农民对牲口有着相依为命的深深依赖和怜惜,通人性的牲口因用力喘着粗气把头扎在地上腿直打战,让人心疼得不忍挥鞭,农民呢,满是碱花尘土的褂子就没有干过。等天黑收工回家时,人和牲口都累得要散架。牲口,被人类驯服后就成了伺候人的一种工具。农民呢?生而为人,却和牛马一样辛苦,又是被什么驯服伺候谁的?
耕作后的田地成为小麦的婚床,又一茬庄稼周而复始在这里孕育、生长、成熟。
其实,不只耕地,庄稼出苗、拔节、抽穗,乡亲无不看重墒情。那年头,庄稼就是农人命根子,没有哪户农家不牵肠挂肚萦系在心的。
小麦成熟前一般要浇上塌墒水、封冻水、返青水、灌浆水。没有机井或自流灌溉渠的,就只能靠老天爷了,雨水往往是旱地水分的唯一来源。雨的大小,乡亲们总是用墒情去衡量,他们有自己独特的表述:四指墒(墒情只有四指深),一犁墒(一个犁铧的深度),接住墒了(即雨水渗透的深度和田里涵养水分的土层相接了)。
庄稼叶卷了,田里墒小了,倘若恰好这时下了一场雨,那就是甘露了。没有读过或根本无从听说杜甫《春夜喜雨》和苏东坡《喜雨亭记》的农人,却如出一辙再现着“忧者以乐,病者以愈”的喜悦。
但若到了收获季节仍旧阴雨连绵,农人就得犯愁了。“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看着熟透的麦穗被风刮得掉粒了,被雨泡涨发芽了,乡亲们那个心焦啊!好不容易等到天放晴了,田里太湿,进不去,还得等。就这样,在煎熬中把最佳农时错过了。
“五谷、六麦、七豆、八花”,到了庄稼出苗的天数,乡亲们带着铲子、锄头赶到地里查看出苗情况。看哪儿断垄了,还要趁墒补苗。墒不够,那就就近找点水。临收工,瞅个空隙,还要把一泡热尿赐给几棵禾苗。末了,坐在野菊盛开的沟畔,仰望晴空南飞的大雁,看一垄垄绿茸茸的庄稼苗在田地里营造出“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意,点上一支喇叭筒旱烟,跟邻家聊几句烟火桑麻的老话。
墒情,其实就是田地的体温,这个体温时刻冷暖在农人心上,转化为他们的懊恼或喜悦。
儿时过年,老式屋门或影壁墙总要贴上“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之类吉祥喜庆祈福的对联,后来明白,在靠天吃饭的年代,这永远是天下苍生的恒久祈盼。
秧苗青青
文/陈如华
正月里,几场春风来去,春雷响过,随之雨脚奔驰,父亲就开始着手育秧苗——整个雷州半岛称为“浸种”。
我们家的十几亩水田,谷种是由父亲定,种什么品种,配多少量,父亲还没开耕就谋划好了。
我一直很奇怪,在泥田里掌了几十年老犁的阿公,唯独在选种这件事上,全权扔给父亲这位习惯了与黑板、粉笔打交道的兼职农民呢?
谷种的来源,别问第一只檐下的燕子,别问第一缕春风,应该问问长年与秧苗、稻谷打交道的老农。曾有人图省事,径直从本村的良种田里讨来——每一季,号称“雷州粮仓”的村头东洋西洋,几百亩稻田里,总有一些抽穗饱满、挂花丰茂的好稻苗,到田头转悠,留下话,要讨来株系,渴望自家的田地来年也能留下这些丰收。
谋得靠谱的高产种子,要到镇上的农技站,那里有着县农业部门选购分配下来的好种子。
田是农家的命,种子是田的命。一颗种子,是神圣的。有一年,有户人家买了玉米种子,开的花是谎花,光开花没有挂穗。气愤的人们拎着几大串空玉米棒子,穿过镇上闹市,一路晃着,扔到农技站的柜台上,臊得农技站的老售货员半天说不出话。
老道的农民,到柜台,朝装有稻种的斗屉,上手抓一把,捏一捏,就知道潮的还是透的。与卖种子的谈话,可以瞅出是否种粮能手。
该买什么种子,怎么买,我从没有问过父亲,至于镇上的农技站,那间灰不溜秋的瓦房,我们这一辈人,估计能走进去的,真没几个。
种子称好装好,悬在自行车的横梁前 ,随着车铃铛一路叮当,这声响,汹涌奔腾,如同人们内心的巨大暗河:回去要种点粳米、赤米、还要种七分地的糯米——今年大媳妇要生胖孙子,红鸡蛋糯米泡酒;小儿子要当新女婿,得蒸大年糕去丈母娘家回礼。
对新耕季的希翼,在黄昏的晕照中,充当了画匠,给归途中的身影描上金边。
买回来的种子,泡在化肥纤维袋,浸上水,吸饱水分的种子颗粒饱满,颜色也比干谷的暗黄而变得鲜黄,闷上几天,再打开时,父亲的表情,微微惊讶。我好奇地凑上头,才发现种子在袋子里的喧闹——白点点的芽尖!谷种的芽胚冒出来了!
把纤维袋子一圈圈地卷起,往深处一抖,波浪式涌出来的,就是一茬茬白晃晃的稻芽。再等上几天,稻芽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还没打开口子,还有一股酒味就往外奔涌——稻芽都有酒味了!
负责育种的父亲,接着井水往种子轻轻冲洗——种子的发胀发芽过程中,一些糖分成了黏稠的胶质,得冲水,才能稀释胶质,争取种子发芽的氧气。
浸好种后,该上田里育秧。预留下来的秧田,早起好秧垄,竹篱子细细打碎泥末,引了水,田泥已经烂得成了泥腻子,一点渣子都没有。匀称撒好芽胚,忧心是否有邻近人家的柴花鸡误入啄食,得插上田头的信禾——几条假菠萝的叶子,束成一扎,插在田头,这就宣告着,这一块看似空无一物的田里,正育着一秋的丰收呢。
清明前,等田里游着黑黑灰灰的蝌蚪时,播下的谷种,长成了一畦畦的青秧。布谷鸟急了,在田头迅疾地呼唤,“布谷——布谷——”
该起秧了!那也是劳力活,不论老小,都要出工,每人的标配,一只小木凳,一把干稻草。一垄秧苗,两头夹攻,臭爱美的姐姐教我们几个小的,要坐在背朝阳光的那一侧——方才晒不住脸。
长如小韭菜的稻秧,小心拔起来,根须白溜,各带着一颗芽胚,枝叶青翠。攒成一小把,两掌心合拢,抽来稻草,绕着一旋,就扎成一把。秧垄中的板凳,一步一步地往前挪,身后留下来的是一把一把的稻秧子。母亲挑着畚箕,走将一把把的秧子收了,挑到不远处的稻田,那里正是阿公、大伯、父亲这样的插秧主力。
水田里,插秧人在地头一字排开,性急的人问:几行?不用阿公发号,随便谁答一句,两行三行或四行。
插秧是力气活儿,也是技术活儿,能上田插秧,是肯定一个人的插秧能力。这一秧插下去,邻居们从田埂边打过,都会评上几句:或者夸赞,“瞧瞧,这一家子,是种田的好架式。”或者鄙夷——“八成是喝了土炮吧,这秧都成宿醉的汉子。”家里失了父亲,身为长兄的朝兴叔,带着一众弟妹也下了稻田——中师毕业,他的数学功夫没白学,拉起塑料细线,定轴定标,横是横,竖是竖,一样让人钦佩。
孩子们跃跃欲试,但步法乱了,田里全是脚窝子,阿公一脸嫌弃,孩子们手头重,插下的秧,是被没过头——被淹了。
插秧,每一行要笔直,灌溉时,沟渠分明的稻田,方便旱田引水,泉流畅通无阻地欢快流向稻田。而株苗之间也要有适当的距离,不至于因为贴得太近互抢养分而费了苗。
能下头秧的人是备受尊重,也是理所当然的好手。因为他们不用度量工具,全凭着自己的经验和本事,他要是把头秧插歪了,后头整行也就跟着斜了,一年田地的新循环就从他们开始,只见阿公不慌不忙,弯腰下去,左手一握,是柔美,人秧相依,是无所不容的圈护;右手一捏,是刚硬,是快手出秧的淋漓和畅快。
面朝大地的时刻,是庄严神圣的时刻。彼一刻,天地静默,唯一的被插秧搅动的水流声,此起彼伏,它们纷至沓来,是秧苗们走向水田的脚步;它们随风摇曳,是被大地抚摸而起的舞蹈。
阿公一低头,就把一株秧苗直直送进泥里,再一抬头,是一方秧田。
待他成事,大伙儿才放心跟上,一行插完,他老人家便不再劳动,坐到一旁闲闲地点了一锅烟,一边乘凉,一边看着其他人的成品。
秧苗在水田里低头。
青青的,一方挨着一方,晃得村庄睁也睁不开眼。
瓜熟时节
文/曹含清
到了盛夏时节,我上班或下班的路上,总看到街上的水果店里摆着又大又圆的西瓜,有的已经切开,露出鲜红的瓜瓤,飘散出清润甘美的香味。这总会勾起我的乡愁,让我想起故乡的西瓜。
村里人开春的时候便开始在温室里培育瓜苗,然后用葫芦苗嫁接,芒种前后人们将嫁接后的瓜苗移植在麦田里套作,并且覆盖上一层农膜。麦子收割之后,瓜苗获得了充足的阳光就生长旺盛,两周左右绿油油的瓜秧爬满了田地。每天日出的时候它们开出黄色的花朵,中午的时候花瓣合拢。于是村里的老老少少起得比太阳还早,赶到瓜田里忙着对西瓜进行人工授粉。
西瓜的雌花从人工授粉到成熟大约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时候瓜田里躺满了大大小小的西瓜。孩子们渴了便摘西瓜吃。他们光着脚丫在瓜田里寻找熟西瓜。他们用手敲着西瓜,发出嘭嘭的声音,里面的瓜瓤似乎也在振动。凭经验他们确信找到了沙瓤的西瓜。
在瓜田里村民们用拖拉机车装满西瓜,然后开车到附近的西瓜市场趸卖。西瓜市场上瓜车云集,也有很多开着大卡车的商贩来收购西瓜,将西瓜贩运到城市里去。有的村民想卖更高的价格,开着拖拉机到城市里零售。
有一天我住的小区门口停着一车西瓜。开拖拉机的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我随便挑了几个西瓜,在电子秤上称过重量付钱之后,那个少年要帮我将西瓜扛上公寓楼,我望着他汗涔涔的脸颊,微笑着说不用了,然后我将装着西瓜的袋子抗在肩头。
那个少年一定不知道,我和他年纪相仿的时候也跟着父亲到城市卖西瓜,将一袋袋西瓜帮顾客扛上高楼。有一次我扛着一袋西瓜跟着顾客坐电梯到了十几楼。那是我第一次乘电梯,下楼的时候在电梯里不知道摁哪个按钮。电梯里的灯突然灭了,一团黑暗,我惊慌失措,幸好这个时候电梯门开了,一个老人走进来,我让他帮我下了楼。从那时候起我一直认为城市是有很多密码的,犹如一座迷宫,有一些密码我至今难以破解,便被拒之门外。
桑田里的那一抹记忆
文/朱子聿
潜意识的走到窗前,很自然的拉开印着小碎花的淡黄色窗帘。夕阳西下,春季的斜阳是那么柔软,思绪突然一下了飞到了那个葱郁清新的桑田里。
桑田,一个城里孩子根本不熟悉的世界。而对于我们这些从小在乡下田埂上、草丛里野大的孩子是再熟悉不过的。对桑树,我有的不只是喜欢。虽然此时离桑叶青葱,桑果绛紫的时间还算远,但记忆里的那块桑树地却始终那么静谧的离我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并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时候很多人家都养蚕,所以桑田随处可见。光奶奶家就有三块桑田,有一大片就在我家门口。每到初夏,整个村子里便弥漫着桑树叶夹杂着桑椹散发出来的清香,于是乎这里便成了许多人的好去处。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这里更无异于是人间天堂了。在树行之间追逐嬉戏,或是在树上窜上窜下的捉迷藏,都给我们带来无尽的乐趣。当然也有毛骨悚然的时候,因为有好多那时候很怕的小怪兽:蛤蟆、各类软体小虫。现在想起来还会起鸡皮疙瘩。可是尽管如此,还是掩盖不了那里的神秘感。
我们总是曲这膝盖,小跑着,穿到这穿到那。除了可以在桑树间享受无尽的童趣外,最令我们意犹未尽的其实是它的果实--桑椹了。桑椹熟透后,呈紫黑色,味甜多汁,而那颜色又极其容易沾染,每次扫荡完,我们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是一片紫色。脸和手倒是无所谓,衣服上洗不掉会被妈妈骂。但现在想起来也还会馋得我咽口水。只要风一吹,桑叶迎风飘舞,相互摩挲,发出悦耳的沙沙声,让人听起来神清气爽,很舒服。
然而最让我怀念的还是爷爷奶奶。
记得有一次奶奶采桑叶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鸟窝,里面还有两个精致的淡青色壳的蛋,奶奶便把我喊去,我看到了可兴奋了,可是当时矮够不着,非要让奶奶拿给我看,结果那淡青色的小玩意儿可脆弱了,一下就破了一个,流出了鲜黄色的淡黄。好可惜,于是可能出于怜悯就不拿了,而是轻轻地将桑树枝掰弯了,我手扶着奶奶,踮起脚尖看了一下。之后我便隔一会儿去看一下隔一会儿去看一下,但也发现大鸟再也没有回来孵过蛋。想看小鸟被孵化出来的我很失望。后来蚕大了,不再喂一张一张的桑叶了,是整个把桑枝割下来喂。等蚕把桑叶吃完了再把桑枝拿掉。那次爷爷拿着那把用了很多年却依旧锋利的镰刀去割桑枝,我屁颠儿屁颠儿跟在后面,爷爷人大,我人小。他挤进桑树中,回弹过来的桑枝狠狠的打了我一脸,我疼的哭啊,哭的可伤心了。爷爷没办法,只能给我找桑果去。
印象里好多幕好多幕画面,哪怕是流泪的,现在想起来都是那么温暖。如今爷爷奶奶都不在了,可是下雨天奶奶坐在屋子里抹桑叶的情景还是很清晰。奶奶说湿的桑叶蚕吃了会生病,所以要用布抹干;爷爷奶奶还会喂它们板蓝根,把板蓝根冲好了,凉了,洒在桑叶上。那时候的我可羡慕那些蚕宝宝了,因为有甜甜的板蓝根喝。
日子渐行渐远,村子里也没人再养蚕了,原始的劳作模式废弃了,桑树也都垦了。可是垦刀再锋利,也垦不去心中的爱。时间越久,我就越怀念。假如再让我看到桑田里的桑果,我想还是会象小时候那样连洗都不洗就塞进嘴里,那刻唇齿间又会留下桑椹那淡淡的香甜,脑海中又会回忆起在桑树间奔跑嬉戏、和小伙伴一起分桑果、看着蚕宝宝咀食桑叶时的情景,以及那片停留在心中的家乡的桑树田。
在梯田里修行
文/文春霞
小时候,我也有理想,还不止一个。其中很早就付诸行动的,是翻过层层叠叠的山,看山外是啥模样。上小学前,我的主要任务是带弟弟妹妹。我带着刚学走路的妹妹,哪里热闹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撵,若家里有人照看他们,我就如剪断绳子的风筝,一头朝远处飞去。而最远的也不过是跟着婚丧嫁娶的人群,到邻村的村口,或者到远离村庄的荒野之地,看娇滴滴的新媳妇转眼满脸灰尘,看着皱巴巴的小孩儿一个个生下来,看着老人被埋进黄土,看那坟堆一个个变小的、直至消失。
那么,更远的远方有什么呢?总之不会是一座接一座的山吧,远方的人干什么呢?总不会是一生下就张着嘴巴找食物吃,然后用漫长的时光和无穷无尽的耐心,把自己的身体慢慢喂大,又慢慢萎缩,最后归于黄土?
靠着一双五六岁女孩儿的腿脚和胆量,实在走不到更远的地方,可看的热闹也有限。而那些千篇一律的婚丧嫁娶看得多了,不但腻味,还让人沮丧。在最热闹的人群中,常满怀萧瑟,一个人走开,听唢呐在黄土地上荡出地老天荒的忧伤,听锣鼓从腊月底一直敲到二月二,咚呛咚呛咚咚呛……在冬天的大日头下,远远传来,全是寂寞和苍凉。
在我出生前后的连续三十多年里,冬天,最重要最热闹的场所在远远近近的山坡。每年秋收后,留出冬小麦的地块之后,就开始了另一场更艰辛的劳作:把存不了肥土存不了雨水的坡地修成水平梯田。
梯田一直在修,我却没怎么去过这最热闹红火的场所。小时候因为不安全,长大点又要天天去学校。学校在我家隔壁,最早是九年一贯制。收纳着方圆几十里的学生,学校里最气派的地方,不是高大洁白的教室,是挂在高大的梧桐树上的那口钟。
在钟声中读完小学,又到小镇读初中,急不可耐的报考了中师,以为一头冲出了大山,就到广阔的天地中去了。第一次离开这层层叠叠的梯田,是坐在一辆浑身发出各种响声的中巴上,翻过一座又一座梯田山,渐渐到了陌生的地方,到了没有梯田的、不种庄稼的山。一离开梯田,马上就开始了对层层叠叠的梯田的思念。从渴望离开到渴望回归,没有过渡。
在浓浓的乡思中度过最后的几年学校生活,迫不及待的毕业回去做了名乡村小学教师。敲着钟上课下课,站在讲台上也给学生讲外面的世界,讲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按照教科书的要求,鼓励他们到我不喜欢的、没有梯田的远方去。也给他们讲梯田,讲梯田间流传的故事。有时候带他们到梯田间走走,跑跑。天高地远,万物静谧有序。
那年,在“中国梯田化模范县”宏大的揭碑仪式中,第一次想理解脚下的这片土地,想理解这片被誉为“巨型雕塑”的百万亩梯田。
庄浪人的修梯田,是一场集体的修行。唯有如此,才可解释:为什么动荡岁月里的一声号召,唯有在这块土地上被坚持了四十年,终于修成正果?有人解释说,是这块土地太贫瘠了,不修梯田,还能做啥?
不是这样的。在寒风交加、雪花乱飞的时候,无论贫瘠或富裕的庄稼人,都会窝在捂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坐在热炕上,望着窗花斑驳的窗口,说短道长。而他们的手也不会闲着,织毛衣,掐麦辫,都是过日子的营生。而只有几代庄浪人会选择忍受严寒,忍受挑战极限的劳作。就像那些虔心礼佛的人会选择朝圣,做好了倒在朝圣路上的准备一样。
梯田里的事业还在继续着,梯田的实用性在外,更多的美被更多的人认识、欣赏。被誉为大地上的巨型雕塑的百万亩梯田,成为远远近近人们沉迷其中的最大盆景。而我自己,天南海北地走过一些地方之后,丢了初心,我再也不心心念念地想看看山外的世界,我只想,在梯田里,来一场完满的修行。
油菜花田里的嬉戏
文/明前茶
每年春天,婺源的游客就像一年中最大的一波潮水涌来,此时此刻,桃花的粉色是浓而温暖的,杏花的粉色是淡而清冷的,成为白墙黛瓦间的妩媚点缀。更有意思的是,那些矗立在油菜花田上的画架子,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手执画笔的美院学生成群结队,由老师带着,一大早就前往山水间寻找最好的写生角度。这些城里来的孩子,看到放蜂人在蜜蜂嘤嘤嗡嗡的抗议声中割蜜,要诧异,见到公鸡飞上果树枝头,要惊笑,色彩跳荡在他们年轻的瞳仁里,也流淌在他们的画面中。
这也是村里民宿生意最好的时候,此地的民宿因为古村落的保护规定相当严格,基本上所有的老宅都维持了原样。住宿费只有百儿八十一天,一切仿佛都因陋就简,吃饭仍然沿用主人家用了几十年的八仙桌,桌上的菜肴都出自房东奶奶之手,红烧卤水豆腐和肉片炒腌菜薹,是最受欢迎的菜肴,每次都被年轻的学生们一扫而空。他们还交头接耳:“徽州古话说来真好听,奶奶都说了,瞧我的菜薹嫩头长得多伶俐,一半开花,一半未开,就好像貂蝉挥了个水袖。”“他们这儿的人家居然把漂亮女子叫做貂蝉,油菜薹能长得像貂蝉,也是一绝了。”
是的,学生们的到来,为房东奶奶寂静的留守生活,带来了无限的生机。混熟了,学生们也会玩笑地问奶奶,当年被抬上婚轿,爷爷是不是“四里八乡最漂亮的小官人”?他们写生时,遇见采摘油菜嫩头的奶奶,便打趣她背着背篓,戴着斗笠,也是“一天嬉到黑”。没错,就是“业精于勤荒于嬉”的那个“嬉”字,当地人还在活学活用,折射着古徽州的雅意与调皮。听这帮比孙子大不了几岁的娃儿这么调侃,房东奶奶反问:“我不‘一天嬉到黑’,你们爱吃的腌菜薹从哪里来?”
话是这么说,奶奶自己也能感应到变化。从前,下地收菜薹,眼睛看到的是活计,端详的是菜薹的老嫩与长短,感受到的是肌肉的酸痛与麻木;如今,干一会儿活,学着孩子们在原野上伸头眺望,眼睛里跳荡的是春天的缤纷色彩。劳碌了半辈子,忽然觉得劳作与嬉戏,如此密不可分,这种突来的醒悟,让房东奶奶震惊了片刻。
表面上,她依旧是质朴无华的民宿老板娘,每天都要操持住客的三餐,帮忙清洗他们沾染了颜料的衣裳。但等油菜荚纷纷结起,最后一拨学生也将离去了,房东奶奶第一次感觉到了怅然若失。老人家情绪变化被一位打包行李的女学生看在眼里。离开时,八仙桌上留下了一大盒用过一半的颜料,另有一个旧画板,一只木架子,一叠纸,一把笔。房东奶奶惊讶地去把玩、观瞧,发现孩子们还给她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说:“把这个春天画下来吧,奶奶。明年,会有我们的学弟学妹来这儿,瞧瞧你是怎么画的。一天到黑都不嬉,是不是也有点亏?”
奶奶笑了,她掐菜薹的手,已经被菜汁染得黝黑,洗也洗不干净。这会儿,这双手,头一次学着记忆中学生们的样子拿起了画笔,有点迟疑,也有欣快的勇气。
看瓜
文/薛冰华
西瓜滚满田间地头的时候,我被“押”去看瓜。小伙伴们都在尽情玩耍,我却坐牢样,老老实实呆在瓜棚里。
看瓜的日子寂寞又漫长。当然不会一天到晚只盯着瓜看,更多的时候,是躺在木板床上,看山,看水,看树,看人,还看云。相比地上的事物,天上的云更耐看。白云、乌云、黑云、火烧云,一丝丝,一缕缕,一片片,一团团,轻飘飘,沉甸甸,慢悠悠,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