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跳槽到了京城一家大公司,用他的话说,晚上十点前几乎没有回家过。他妻子在一家医院,不是白班就是夜班,很少有二十四小时完整在家里待的日子。他们的女儿出生之后不久,就被送回了乡下老家,让奶奶爷爷看着。自从看这个小孩,原来不会用手机视频聊天的我姐,现在能运用纯熟,她一手抱着小孩,一手还得拿着手机——以备孩子的爸爸妈妈突然发来视频聊天邀请。
姐姐的世界里,除了需要看护的孙女,再就是手机了。
你不知道,“打视频”比看孩子还累!姐姐总喜欢用一个“打”字,来形容微信视频聊天。姐姐是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她觉得视频聊天其实就是打电话,不过除了说话,还能看到真人罢了。她常跟我抱怨,这玩意不如电话简单,天天“打视频”,一打好几个小时,打多久,就得说多久,真能把人累死!
累是真的。姐姐常说,身体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但她也不愿把孙女交给保姆带,一来怕保姆带不好,二来想为孩子们省点钱。用她的话说就是,儿子和儿媳挣的那点钱,刨了吃喝和租房,根本剩不下几个钱了。
有时候,姐姐也会带着孩子往北京跑,但去不了几天就回来了。姐姐说,那个地方,一天到晚,窝在“笼子”里,出气(呼吸)都不好出,哪如咱们乡下,宽宽大大的,出口气都新鲜。另外,咱们院子里一院子的菜,不打药,不用肥,也吃不完,干吗还要花钱买——又是为他儿子省钱那一套。儿媳有时会倒出个周末,坐着高铁回来看闺女,姐姐总是说,孩子挺好的,不要常回来看。我劝她,人家是母亲,跟你当奶奶的给孩子的感受还不一样,你不要管人家。
这下轮到姐姐吓唬我:回来一次,贵巴巴的,浪费那车票钱干什么!
儿媳每次与闺女视频聊天,头一句就会问:姑娘,这两天又学什么啦。每次听到这句话,姐姐心里就觉得不得劲儿。姐姐只读过小学二年级,基本算文盲,自然也无法教孙女。但儿媳隔三差五就会快递回来一堆卡片和图书,都是按着孩子成长的节奏,要姐姐教这教那。姐姐很后悔自己没把小学读完,现在耽误了孙女。姐夫倒是初中毕业,但姐夫说,他那时候上课尽打盹,是混出来的初中文凭,也基本什么都不会。更多的时候两人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是好,姐姐斥责姐夫:耽误了孩子,将来就找你算账。
姐夫也总是低着头,呵呵一笑。
更多时候,姐姐需要在城市和乡村之间颠簸。因为,在京城的儿子和儿媳实在挤不出时间回来,因为他俩实在想念女儿,也只好,姐姐带着孙女去北京找他们。就这样,姐姐学会了坐高铁。更传奇的是,她学会了坐地铁。从哪号线换乘哪号线,从哪站上到哪站下,她几乎都背下来了。我说,多少次去北京,这地铁怎么坐,我还得临时做功课,才能搞清楚,姐,你真行!姐姐说,姐就是不识字,要是识字,我呀,哪儿都能去。
孙女大了,可以在京城的楼下玩了。姐姐也因此认识了同样帮子女带孩子的奶奶们或姥姥们,尽管来自天南地北,但还是彼此熟络起来。她们各自操着方言,说着对方半懂不懂的话,奇怪的是,好像她们都能听得懂。这样,有几个聊天的人,困在大都市的她们,不再显得那么枯燥乏味。
上次我和姐姐视频聊天时,姐姐又回到了乡下。姐夫趴在炕上,戴着老花镜,操着卷舌音平舌音以及前鼻音后鼻音都分不清的普通话,正一字一句地教孙女读书。
姐姐坐在旁边,一眼瞅着我姐夫,一眼瞅着孙女,神色里,忙活得不行。姐姐说,他们一定要把孩子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