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脚是三寸金莲,行动一摇一摆像个学走路的婴儿,在我五岁的时候可以偷穿她的花布鞋。
我仍然记得那些年的春节,在包饺子之前,奶奶会烧一锅开水,准备洗脚,我总爱蹲在旁边观看,看那一双特别的小脚,脚指头七扭八歪,有两个陷入脚掌。旁边放了把旧式剪刀,并不锋利,泡一会儿脚她会拿起剪刀刮死皮。
几年之后,她病情加重,咳了一辈子,努力呼吸了一辈子,小脚挪了一辈子,终于累倒了。她扁塌的鼻梁骨是为了保护怀里的我被砸的,在那之后一直胸闷气短,晚上睡觉总有浓浓的鼻音响彻半夜。在她重病卧床之时,那天我们父子两个,为她泡脚剪脚指甲,那次,我认认真真地把那双脚握在手里,掰开坏死的脚趾,那是一双干净的脚,很小很轻,没有力度,弱不禁风,指甲却硬,需要用剪刀修理。
就是那么一双脚,因为生在地主家庭,受到顽固不化思想的迫害,没能潇洒地带她走完一生。她的小脚却走得仔细,做饭织衣打扫样样干净利索。她不曾痛恨自己的母亲,只说大脚不漂亮没人娶,所以缠了,谁知道后来不兴了。
像奶奶一样,很多庄稼人也很少洗脚,包括我爷爷。有次,我问他一年洗几次脚,他说下雨就洗,后来才体会到他的幽默。
洗脚尚是这样更不用说洗澡,当年奶奶的洗澡流程基本是:弄湿,抹香皂,冲干净。这些都在盆里进行。不管你信不信,农村里有一辈子没洗过澡的人,但他们不黑不脏只有淡淡的泥土的味道——— 大概是污垢长在肉里了。
电影《花腰新娘》讲的是云南花腰彝族的爱情故事,活泼任性的凤美打破传统婚恋观与阿龙相恋成婚。其中有这么一个习俗,就是落户的新娘要给公公婆婆烧洗脚水,烧得好温度舒适就会得到公婆的肯定和喜爱,而调皮的凤美准备了煮沸的洗脚水,面对面坐下洗脚的公婆被狠狠地烫了一下,四只脚齐刷刷地从水里猛提起来。这一情节很滑稽,却为我们展现了少数民族的洗脚文化。如今足浴极其普遍,只要肯花钱,你可以去享受洗剪按摩服务。
上回我应父亲的请求帮他洗了一次脚,在他醉酒的状态下。那双脚很白很有力度,长年包在皮鞋下,有股怪怪的味道。脚脖有一道伤痕,据说是当年走路摔的。
我并没有从洗脚中得出什么人生道理,只是单纯地想记录一下使我印象深刻的关于脚的记忆,那将是我一生都不能忘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