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一座城,农历二十四节气,与城里人的关系,到底在哪儿?
我的老乡朱三毛说,农历二十四节气啊,还是在乡下才能真正感受到,在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里,人的嗅觉器官,已接近麻木了。
“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这些节气,带着大地雨露的气息,可一旦进了城,它在城门之外,往往就被扑闪的风给挡住了。想起在乡下居住时,朱三毛双目炯炯,而今呢,满是浑浊的光,有时还似死鱼的眼睛,翻白眼。特别是这个时代,低头族多了,看电子屏幕多了,好多城里人的眼神,如患了白内障一样迷茫。
早年在乡下土地里,似乎给我血管里注入了基因,让我对这些农历的节气保持着敏感。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着等待每一个节气的降临。说穿了,我也是一株长在城里的植物。
人到中年,进入了生命的秋天,对立秋之后的处暑、白露,更觉得是给自己的生命,打上了一层底色。秋风一吹,仿佛是枕在波浪上飘忽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在我枕边,有一本《诗经》,这是我对白露源头的眺望。一年之中,当时光的渡船一进入九月,在清晨,我就在河流两岸的丛林、草叶上看到了露水,它们在季节深处,凝结成霜。九月里,有一个节气,它叫白露。这个节气似乎提醒着我,我和大地同心,与万物生长,又要凋零在季节的光影之中。
白露过后,我在城里常常早起,去看早晨郊外植物上的露水。我曾经用一个小瓶子,在草叶上一点一滴采集过那夜里雾气凝结的水珠。把露水带回家,作为阳台上盆景的饮水。不久,我看到花钵里的花,开得那么惊艳夺目,它在凉风中朝我风姿卓约地摇曳,让我忍不住怦然心动。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在天地间饮过露水的草木野花,充满了顽强的生命力。
明月照千年,它还是明月。岁月更替千年,古树化为泥土,风中琴声不再,松涛让石头飞成沙。这些夜晚汇聚的露水,霜的前半生,我很想知道,在寂静的夜里,群山之中,它是怎样凝结而成的。我完全可以隐身到草丛中,森林里,去做一个野外露水凝结的目击者。我更想知道,露水,是怎么发白的,直到白成了霜。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头上白发,风是什么时候把它吹白的。
那是秋深以后,我独自一人,成为一个城市的出游者,去树林里见证了霜的来临。那晚正好有月光,群山苍茫,夜风浩大,无边落叶正萧萧而下,我陡地感到滚滚而来的苍凉。我看见了这样一条时光的弧线,露水变白,成为霜。
我去询问诗人老柏,问他,你亲眼见过露水是怎样变白成霜的吗。老柏摇摇头说,真没见过。老柏写过一首关于红叶上露水的诗歌,他是在神女峰下一个农家住了一晚,早晨起来用脸亲吻红叶时,冰凉的露水让他的心微微震颤了。于是,他写下了露水的诗,他在诗里说,露水就是红叶在夜晚的眼泪。老柏还告诉我一个关于露水的科学常识。他解释说,白天,阳光照热了大地和空气,地面和树木蒸发出很多水蒸气,到了晚上,大地开始变凉,凉得最快的是石头和树木,空气中的水蒸气接触到最先冷却的石头或树木,凝结成小水珠,这就是露水。
其实我想问老柏,在你的人生中,露水是从哪一个夜晚,开始变白的?
老柏没有回答我。但我明白,白露为霜的季节,我看到了天高云淡中,大水走泥的生命河流两岸,我活得越来越开阔,越来越通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