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仁波齐》是我前不久看过的一部电影,那些朝圣者一步一磕头,2500公里的匍匐长路,就是为了抵达冈仁波齐这座“神山”。一个跪地藏民抬头时,我看到了他眼里闪出的灼灼之光,那是一种对远方“神山”燃起的至上崇敬之情。我为此长久地感动。
在灰尘滚滚的生活里,我们疲倦如牛,被世俗里的“石磙”拖碾着,眼里满是疲惫与妥协,焦灼与愤懑。对养育生命的那些食物,又有多少人,深情凝望大地上那些在风雨雷电中顽强生长的食物,怀想一番它们经历的艰辛孕育之旅,眼里为此闪烁出喜悦与感恩的光芒?就在上周,一群人在城里一家饭馆吃饭,一个女子仰头对我说:“李哥,我觉得人吃的这些食物,要配得上它们受的苦。”这个娇小的女子,要是平时,我觉得她这话满是矫情,但望着她天真眼神里带着沧桑,我忽然懂得了她的话。
人到中年,吃了几十年的饭,很少对日常食物说上一声谢谢,就在文字里,对从大地山川抵达而来的食物们,磕上一次长头吧。
五谷杂粮。我指的大概就是大米、小米、玉米、花生、小麦、高粱、红薯、土豆等作物。最常见的,就是大米了。我对大米的记忆,来自于童年乡村。稻谷抽穗,是谷物即将成熟时的最美时节,天幕如帆布,月光下的稻田里,有一层漂浮的稻花,稻花香里,蛙声一片,那是最美的乡村音乐了。当母亲用刚收割后的稻子打出新米后,用一个土罐为我在柴火灶里煮了大白米饭,吃下的第一口,从舌尖到肺腑,我全身心都满足了。这么多年了,吃厌了山珍海味,却有大米,在静静养育着我。所以我觉得,大米这种食物,像人生,像相守的亲人,始终是最朴素的,最相依的,最诚挚的,它在老地方等我,不见不散,不离不弃。我想起小时候在村子里见到的一幕,天大旱,土地龟裂,一个农人端着盛满了酒的土碗,跪在地上喃喃着求老天降雨。还有一次,一场暴风雨过后,一个农人跪在稀泥里,一手一手扶起被暴风雨击倒的禾苗,泥浆糊满了他的脸,只有眼珠子在动,含着泪。
土豆、红薯、花生、芋头……这些长在土里的食物,也是我百吃不厌的。我总觉得,它们吸收的地气最饱满,默默在地下生长,不炫耀,不招惹,不虚浮,像那些一生把双足根须一样扎在大地上的农人。你看那憨憨的土豆样子,不就是像我乡下的一个堂叔吗?记得有一年,一个无赖要野蛮抢收堂叔种下的粮食,我那一向憨厚如老牛的堂叔,终于如老虎一样发怒了。他扛起一把锄头,冲过去就要拼命,那无赖吓得屁滚尿流。这些大地上的食物们,与播种它们的农人,有一种奇怪的“基因遗传”——— 气质上,面相上,味道上。
蔬菜瓜果。这些青翠欲滴、沉甸饱满、香甜味美的食物,装点着大地。你看农历二十四节气的划分: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都和它们的播种生长有关。我常常去乡村大地溜达,去看望一下蔬菜瓜果们,从一个季节到另一个季节,它们在大地上此起彼伏、生生不息……然后源源不断运送到城里来,养育着这些水泥森林中的城里人。而今,大棚内生长的蔬菜瓜果也普及了,里面还安装着各种调节气温湿度的仪器,但我还是眺望着乡村大地上,那些在天地间生长的蔬菜瓜果,它们熟悉并懂得大地的脾性,大地的气息,大地的密码,它们是来自大地母腹的真传。
想起一个诗人所说,他说我们吃下的所有食物,都是被赋予生命的,它们供养着人类的生命,也就是以命换命。苍天之下,黄土之上,在掀动这个世界的寥廓风中,食物是我们生命的火种,我们对食物涌起的恩情,也是永远的,如大地之水,川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