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吉教授讲传统文化,以南怀瑾先生为例,我非常喜欢。于是,买了一套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南怀瑾全集》。
年轻时,我翻阅南怀瑾先生的文章,没有精读;老来重读,方知他的好。民国时期的学者著书,字里行间深入浅出,毫无卖弄。南怀瑾先生话讲得清楚,文章写得明白。比如,他讲“戒傲慢”的道理说:“凡是学了佛的人,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傲慢。以为别人不信,就是魔鬼,自己自认是圣人。学佛人同样犯这种毛病,尤其是有点功夫的人,只要学佛打坐三天,然后‘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起来了,认为别人的功夫都不行。”又如,他告诫我们“懂谦虚”,以《易经》为例说:“六四卦中,卦卦没有一卦全好,也没有一卦全坏,好中有坏,坏中有好。只有一卦比较起来算是六爻皆吉,那就是谦卦。所以佛家教我们学空,戒律上第一个要做到谦虚。试问几个人做到了?”
前几天,我收到王大川世兄编辑的、其父王伯敏先生逝世五周年纪念画集一册,打开后,一时百感交集,睹物伤情亦思人。画集第95页,是王伯敏先生难得的一张水墨人物画,很有意义的是题跋:“余不善人物,说实在话:不会画人物。写之无形似可之,此帧儿戏也。然儿童能拙意,天真,余不及儿童也。欲撕之,赓赓(王伯敏先生长孙名)不同意,则如是留与后人一笑。己酉冬王伯敏年八十又二。”读罢画跋,不禁为王赓小友叫好:他留下了爷爷的爱心,这位爷爷既是他的老师,又像是他的朋友。王伯敏先生学问做得好,底子厚、文脉正,为人亲和、朴素、自然,与人相处时虚怀若谷、尊重对方,生活有情趣,作品也有真性情。这从他的题跋中,也可看出一二来。
又有一天,我的小孙女送了我一柄她做的“星空魔法剑”,说它可以当护身符,驱散邪恶。童真可爱,其心可鉴。可是我们也不能忘记智者说的“用剑之人,必亡于剑下”。人心正,剑术正;剑能伤人,也能伤己。一个人拥有权力时,应当更加谨慎。一年前,我去故宫览胜,观看了康熙皇帝写的“清和”二字墨迹,认为这幅字也表露出康熙皇帝戒傲慢、懂谦虚的帝王心迹。窥此方醒:康乾有盛世,不足怪矣。
由此可见,南怀瑾先生“戒傲慢,懂谦虚”这六个字,看似浅显,实为金科玉律。年轻时我没有这样要求自己,剩下的岁月,我愿意努力践行这两个信条,以此与志趣相投的人共勉。好友张良胜先生,在帮歙人、旅沪海派书画名家汪观清老师打理“汪观清新安艺术馆”。我特地联系张良胜,要他返回故里时应有清和之气。张良胜写了一首诗:
“给我一寸土地,哪怕是贫瘠之地;给我一滴雨露,哪怕是黎明朝露;给我一缕阳光,哪怕是黄昏夕阳;给我一点空间,哪怕是低谷高山;给我一丝温暖,哪怕是腊月仲春……总会有出头之日,且节节长高成材,并立于茂林之巅。”
诗写得积极向上、正气阳光,但有锋芒之气,有些情绪化。哲学,是诗歌情感升华的母本,也是优秀诗歌的内核。基于此,我建议他多读哲学、文史等方面的书籍,努力持之以恒,将来必能修成正果。做艺术事业,要向翠竹学习——节节虚心、天天向上,直至攀登上高峰;做人,要学习朴素的泥土精神——泥土中长出果实,朴素里浸透芳香。
“古代相官不欺乡里。”宰相回到老家,老百姓可以喊宰相小名;离村三里外,宰相要下马步行进村;倘若骑马进村,遇上长辈,他们可以板凳打他下马。三国时期魏国文学家李康所著《运命论》中有名句:“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鉴不远,覆车继轨。”《史记·管晏列传第二》中“晏子御者之妻”的典故,同样说明了“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通过齐相晏子位高谦卑与其马夫位低高傲之间的对比,以马夫知错能改、谦虚谨慎而得提拔的结局,说明人生得志不可耀武扬威,更要谦虚谨慎、不矜不伐,屈己待人,终会有善报。
张良胜先生悟性好,他懂得我的苦心:无论人生还是事业,只要“戒傲慢,懂谦虚”,加上心性纯正、笔耕不辍,持之以恒,必成大器。趑趄后,掏心坦然于乡兄张良胜先生,以为然否?愿以此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