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在胡同里,于是童年时候也一直住在胡同里。
上小学时,放学后是一整天最乐呵的时光。每逢夏天,拉上三五个小伙伴一起走,一人拿着一根儿老冰棍儿,边吃边溜达着走在胡同里。胡同转弯处有个石台,每次走到那儿,大家就纷纷站上去,一起往下跳。咯咯的笑声仿佛能穿过一个个转弯,一直传到胡同那头去。冬天里校门口老爷爷爆的爆米花,是极受我们小孩子喜爱的。我和发小儿一起去买,总是她先拿了爆米花就跑,因为胡同又窄,弯儿又多,所以墙挡着视线,我总看不见她,追也追不上。后来我俩都跑累了,就在胡同里别人家门前的台阶上一坐,闻着空气中甜腻的爆米花焦糖的香气,瞬间,繁多的作业,学校的烦恼,就都随着口中呼出的白气,消散在胡同两侧的红墙中了。
这条胡同的小路有个特点,就是坑多,坎多,拐弯多。我和发小儿还给这些坑啊坎的都起了名字,什么“襟兰之坑” ,“九曲胡同第一弯” ,“百岁坎” ,现在想来那时幼稚的我们真是让人发笑,但当时心里美滋滋的喜悦是任何什么别的都不能敌的。
我住的胡同很窄,两旁都是小平房,每家也就那么一小点儿地方,所以人们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门口和邻里朋友度过的。夏天,穿着背心、拿着摇扇的大爷大妈们,吃完饭就搬个马扎,坐在门口闲聊。晚饭后,各路棋友互相切磋,观战的大爷两手往后一背,时而皱眉深思,时而拍手叫好。有时我写完作业后跑出去玩,院门口的大爷大妈们也会关心地问上几句学习的事,每次我都心不在焉地说上几句就急着跑开了,现在回想起来,心里暖暖的,很温馨。
上了中学,我便搬出了胡同。从小平房到十二楼的高层,我着实不适应。胡同里糖葫芦的叫卖声,清晨院子外收废品的吆喝声,空气中的尘土味儿,都成了我心里一直的牵挂。
被这些牵挂引着,几年后,我又回到了这条胡同,可眼前的繁华景象令我瞠目结舌。地上的坑洼被填平了,墙也重新粉刷了,还凭空冒出了许多小超市和小餐馆。我的心中莫名地充斥着些什么,我想那是伤感和无奈。比起艳红的新墙,我更喜欢掉了漆的褪色的墙壁;比起小超市小餐馆,我更喜欢骑着三轮车卖糖葫芦和爆米花的爷爷;比起挤满胡同的一辆挨着一辆的小轿车,我更喜欢清脆的自行车铃声。
变了样的胡同令我感到陌生。
我清楚地知道,这是北京在发展,是人们的生活在进步,但我却禁不住地黯然神伤。
我童年的乐趣与喜悦都是这条胡同给予的。胡同的红墙中藏着我儿时与发小儿的小秘密,胡同坑洼的地面中藏着我童年的生活轨迹,胡同记录了我的成长,它将我的话语,我的心情,我细腻的情感都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这么想来,不光是我,住在胡同里的人们,是不是也一样呢?大家是不是都将自己的回忆寄存在胡同中呢?这样胡同便成了人们留存回忆的大数据库。不同的人,不同的故事都在胡同中交融,最终交织成一张五彩斑斓的故事网,在“快北京”中网住“慢北京” ,在新北京中网住老北京,在人们杂乱的回忆中,网住那段最真最可爱的回忆。于我来说,那就是住在胡同里的回忆。
我因而希望北京永远保持着它旧时的样子——我记忆中的样子。可北京在发展、在繁荣,新事物终将取代旧事物,这道理我是懂的。所以我愿一直守着我在胡同里生活的回忆,守着曾经在胡同里生活时的朴实与安宁。
我一个人,走到胡同的转弯处,忽然一个驼背的身影映入眼帘。机器发出“嘭嘭”的声音,与空中翻飞的玉米粒的残影一起,化作万千思绪涌上我的心头。啊,空气里飘散着的,是我最熟悉的甜腻的香味。
若问京城好风景,我言胡同胜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