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数大了的外婆喜欢热闹,阳历年就张罗着剪窗花贴福字,天天在大门口念叨,俺家的万福咋还没来。她口中的万福是远在深圳工作的小表妹的代号,这妮子心野,大学学的设计,一毕业就去了深圳,不几年,就成了深圳万福国科技实业有限公司业务骨干,每年都寄回来自己设计制作的福文化窗花,这可是外婆最稀罕的。
岁数大了的外婆还爱吃炖的稀烂的猪头肉,她说外公没口福。我问母亲,这周去看外婆给外婆买猪头肉没有。母亲笑着说,买了最肥的猪脸,你外婆切着就吃了三四片,到了吃粥的时候又吃了好几片,还嚷着说,现在这猪啊都没前些年肥了。我笑,能把猪头肉吃出和当年的差别来,这真的是好口福。
外婆今年九十八岁,她说的当年可以把时间推到三十年前。
外婆对吃很讲究,什么季节吃什么东西,都有说法。打春吃春饼,夏至吃过凉水的手擀面,八月十五吃月饼,大年三十吃饺子,元宵节吃元宵,这是一刻也不能乱的。就是平日里,也会找出个口小肚儿大的坛子清洗干净,腌上满满一坛子白生生的大鸭蛋,每一个都写上日子,用黄泥封在在八角桂皮紫苏叶子熬成的卤水中载沉载浮。日子到了,开坛子捞出三五枚煮了,切成一瓣儿一瓣儿的月牙,雪白的蛋清,焦黄泛红的蛋黄,油汪汪,摆在盘子里配白粥,很是好看,当然,吃起来更是美味。
小时候我很挑食,属于吃粥剩个碗底儿,吃饼留个饼边边儿的主儿。每当这时候,外婆都会瞪着眼睛,严肃的看着我说,丫儿,饭要吃光吃净,才是过日子的好光景。我撒娇耍赖,外婆就端起碗,把碗底子上的米粒儿吃干净,还会用手指抿一抿碗边上的残留。外婆常说,能吃就是福气,粮食可浪费不得,老天爷看着呢。
上学的时候,天天盼着周末回家吃母亲包的饺子。自家院子里的韭菜切成末儿,金黄的鸡蛋碎,黑亮的木耳,白生生的粉丝,包出一个个小元宝。这边我进门,那边饺子进锅。我洗干净手脸出来,热乎乎的饺子就端上来了,一口一个,饱满的汤汁,浓郁的香味儿,充实着寡淡了一个星期的肠胃,若是此刻有人问我幸福是什么,我一定会说就是回家吃母亲包的饺子。
工作结婚生子之后,鸡鸭鱼肉吃来吃去,也味同嚼蜡了,回娘家面对母亲精心烹调出来的一桌子菜却毫无胃口,母亲说这胃啊被日子养的刁钻了。我笑着说,咱还是吃饺子吧。守着热乎乎的火炉子,吃上母亲包的一碗水饺,再来一碗饺子汤,吃完舒舒服服的打个饱嗝,浑身舒坦。朋友常羡慕的说,你真有福气啊。
母亲今年六十五岁,是老家胡同舞蹈队的台柱子。那天下午突然给我打电话,喜滋滋的说他们舞蹈队要来市里比赛,还上电视呢。儿子在一边连声说,姥姥加油,我们都是你的亲友团。比赛那天,我们一家人早早就去现场占据有利地形,看着化了妆的母亲在舞台上舞姿轻盈,青春焕发。台下的儿子一个劲儿拿着手机拍照,母亲下台的时候,小家伙一路小跑,直夸姥姥的跳的好台风棒,乐的母亲红润润的脸儿如同一朵牡丹花儿,感觉自己很有福气。
年轻的时候,对幸福的定义是理想化,甚至是物化的,买房买车周游世界。只有当自己做了母亲之后,才日渐明白,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父母健在,儿女健康,与自己相守的的那个人一直牵手走在一日一日的光阴里,慢慢看着对方眼角生了皱纹,鬓边添了白发,眸子里的温暖却从未改变,这才是人生中最大的幸福。
前几日,母亲生日,外婆坐在桌前笑呵呵的说着母亲年幼的事儿,母亲则欢欢喜喜的笑着给外婆夹菜,外婆一时高兴了还与我们这些个晚辈端了一杯子红酒,母亲嗔怪的说少喝。外婆瞪了眼生气般的说,你这孩子事儿忒多,能吃能喝就是福哦。满桌的人都笑的前仰后和,那一瞬间,在母亲的眼中,我看到一种难以言说的色彩,或许,那就是幸福的颜色吧。
元旦,去看外婆。外婆颤巍巍的站在阳台上给窗玻璃贴大红的福字,缠枝的牡丹绕着饱满的福字在阳光下映的外婆的脸喜盈盈的,那是远在深圳万福科技公司上班的表妹寄来的窗花,外婆一遍念叨这妮儿一翅儿飞远喽,万福,这名儿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