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变好了,日子就过得飞快。若干个理由,已注定鸡年春节我不能回老家了。于是,我将每天必打给老爸老妈的电话,算作是自己不孝的救赎。
每次“电话粥”,都是在老爸大声嚷起“长途啊”后,老妈才恋恋不舍地挂上电话。有一天,接电话的却是老爸。他说:“以后不用天天打电话,你妈忙着绣十字绣了,没空接呢。”“老妈开始绣花了?”“嗯啊,你妈眼神好着呢,争取年三十晚上挂墙上。”我笑了,望着窗外偶尔飘下的雪花,蓦地忆起年画来。
谈起年画,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人并不陌生。那时,我们居住的大多是茅草房,墙是泥土的。为了把屋子弄得像回事,家家户户要用纸把棚顶和墙面糊起来。童年的记忆中,糊墙用的纸可以买现成的印有图案的花纹纸,也有人家用报纸糊。每逢年底,寂寞的小村变得热闹起来。先是大人们忙着淘米蒸糕,接着就是杀鸡宰猪,最后一项便是糊墙、买年画了。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每到这段日子,我家便会门庭若市,来找老爸写对联的人络绎不绝,一个个从腋下拿出裁剪好的红纸笑呵呵地递上来,“他老姐夫,给写个大门对。”“他老姑父,给写个‘抬头见喜’。”没有香烟,没有礼品,老爸却乐此不疲地接过来,津津有味地一边泼墨挥毫,一边叫我给这个叔、那个婶子递上卷烟纸和装叶子烟的笸箩。那时候,你帮我家,我帮你家,完全是义务奉献,而老爸帮人写对联,常常写到大年三十上午。
老爸忙着呢,这糊墙糊棚贴年画的任务就自然落在我和哥姐的身上了。一盆小麦粉做成的浆糊,热腾腾地刷在报纸上。将一根高粱秆子做成叉子状,一个糊纸,另一个用这“叉子”递纸。记忆里,糊上墙的还有烟盒。农村人抽洋烟的可不多见,尽管都是“大前门”、“人参”等牌子的烟盒,却让人喜欢,尤其是里面闪闪发亮的或银色或金色的包装纸,更是老妈的最爱。平时家里来了客人,散完香烟后的烟盒是断然舍不得扔的,老妈要攒起来,到年底就积成厚厚的一叠,能糊炕上窗台下的一个立面。新买的竹子炕席配上花花绿绿的围边墙纸,让来拜年的左邻右舍“啧啧”夸奖一通。那时候,我就会看到老妈嘴角上挂着满足的笑。
棚、墙糊好后,老妈就会小心翼翼地拿出老爸在镇上选好的年画,和老爸一同认真地量好尺寸,方方正正地贴在墙上。那年画透着让人欢喜的墨香。画面有北京颐和园的风景,还有电影《红楼梦》、《追鱼》之类的剧照,但我记忆最深的是老爸最喜欢贴的“年年有余(鱼)”: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梳着朝天辫,红肚兜,藕节一样的胳膊抱着一条大红鲤鱼,背景还配有五谷及各种水果。大家都喜欢这年画。往往有人去晚了,还买不到。大年三十夜,睡在装裱一新的屋里,听着爆竹声声,心里特别温暖。一觉醒来,跨入新年,看着亮亮堂堂、充满年味的小屋,心里更是无比喜悦。
记得有一年,在文化馆里上班的姐夫给我家送来20多张印刷版的“连年有余”。一向慷慨大方的爸妈,就一张张地送人,并且还让我亲自送到人家门上。去年,我回老家过年时,那个已满头白发的老候大姑还认得我,笑哈哈地对我说:“这不是送‘连年有余’的老丫头回来了嘛。”
大年三十这天,老妈打电话告诉我,说她的十字绣已经挂在客厅了,比当年的“年年有余”好看多了。是啊,现在日子好过了,人们住的都是砖瓦房,再也不用糊墙纸了。虽然没有买“连年有余”之类的年画,可日子过得确实年年有余,人们天天在“过年”。接完老妈的电话,记忆深处的年画又回闪眼前,勾起了我对家的向往与思念。如果没理解错,这就是乡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