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狠狠颤了一刹那。
“我是……金老大……派来的……”蓝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头下的沙地,“你……敢杀我吗?”
逆着光,董波臣的表情此刻十分有趣,是个熟透了的柿子,涨得快要裂开。这个人的双唇颤动着,嚼碎了即将出口的每一个字。
“把他给我拎起来。”许久,他才开口,“带上车,老子现在就杀去南京路,问那个姓金的要个说法!”
金陵春在南京路的永乐厅里,接待杭州商会来的客人。
那些来来去去的人,每个都对他毕恭毕敬,用一种怀疑的眼神,毫不留情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每个人都怀疑他,上海滩有这样的传闻并非一朝一夕,身为养子,却能在养父突然病逝后立刻握紧救世会大权,杜绝了其他金家子弟的机会。老会长的死来得毫无征兆,他一贯身体硬朗,据说死时捂着心口痛苦挣扎,还没来得及叫来家庭医生就撒手人寰。
最终的西医诊断结果是心肌梗死,金家人的异议很大,因为老人一贯没有心脏病。当然,哪怕是健康人,也有一定几率突发心梗,再加上老会长近日忙于公事,又有了些年纪,就恰好撞在了这个几率上。
金家目前还怀疑是金陵春操纵了养父的死。谁都知道金老大是被抱养的,在一个冬天,老会长用自己的貂皮大衣裹着一个浑身雪水的孩子带回家,说是在路边发现的乞儿。金家家训严明,门风高洁,哪怕从商,也秉持救国信念,家人们性情良善,从无苛待这个孩子。
这是个充满秘密却没有秘密的人。
他捧起茶盏,以茶代酒敬了一桌。杯盏还未放下,便听门外一阵凌乱喧哗声,紧接着,永乐厅的雕花木门被人一脚踹开,董波臣在外面,手中还拽着一个人的衣襟。
“波臣怎么来了?”他站起身,将茶杯放下,“这是……”
“金老大,你这事干得不厚道吧?”董司令将手里的道士狠狠扔出去,“您自己心里明白!”
金陵春愣了一会儿,看他怒气冲冲的脸,只能先和左右赔不是,说择日再谈。客人纷纷离席,匆忙绕过了董波臣的身侧。
“说吧,什么事?”他看到地上的蓝宣脸上有伤,忍不住意外。
董司令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狠狠踹了一脚桌沿:“是金老大派这个道士在我的船上做手脚的?”
“什么……”
“金老大,您家大业大,上海滩这大锅里的粥你一个人喝不下!我就求您分我一口,也不会狮子大开口,您为何要这样?现在好了,光天化日之下,那船没缘没故烧了起来。就这个狗道士碰过船!那群乡巴佬现在更加不敢下水了,我的生意也完蛋了。您为啥就要把你弟弟往死路上逼呢?!”
金陵春坐在他对面,眼神静静地,望着杯盏里清澈的茶水:“波臣这样说,金某真是百口莫辩。你的烟土生意进上海,赚的是你自己的钱,也不是我的,到时候,彼此互惠互利,才是为商之道。我若连这点胸襟和远见都无,救世会如何养得活那么多人呢?”
“我不和你说这个。狗道士亲口说,他是你派来的人!”
“哦?”男人轻轻应了一声,竟然起身,走到了蓝宣的身边,将人扶起来,“具体是怎么回事?”
他眉目氤氲着文墨气息的柔和,让蓝宣微微放下心来。
“船突然烧了起来,董司令发了很大的火,要杀我……”他的手握着道袍袖角,汗水将布料完全打湿了,“他敬畏你。我就假称……”
屋里的气氛有了微妙的改变。董波臣的额角跳起青筋,满脸憋得青紫,“你他娘——”
骂声未止,金陵春就做了个手势,让他安静。
“事情也清楚了。”他叹道,“波臣,你的脾气也要改一改。道长是迫于无奈,为了保命才这样说,我不怪他。今日之事,我也不追究你,彼此就当没有这回荒唐。”
董司令望着金陵春的双眼,这是双温柔的眼眸,却如深海之水,沉沉盖住所有的色彩。
“好!”说这个字的时候,声音近乎于咬牙切齿。他把蓝宣拽起来,向门外拉去,“这次得罪了,下次金老大有用得上小弟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要说一个不字,就把老娘埋土里!”
金老大摇头:“别往心上去。波臣来都来了,金某的客人也都被吓跑了,既然这样,何不到陋舍让我尽地主之谊,吃一顿便饭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