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宣说:“你换吧,我转过头,不看。”
婉儿笑话他:“姑奶奶还怕你看?”
蓝宣说:“你放心,我不会看。”
她一时没说话,就怔怔盯着这个傻道士,过了一会儿,蓝宣又听见她哭了。
“你别哭,”他说,“有船经过的话,我们就能得救了。”
“……我没哭。”
“你哭了。你别怕……”
“除了我弟弟,你还是第一个把我当人看的人。”她擦干眼泪,可却比刚才哭得还要凶,声音都呜咽了,“我想我弟弟……”
“你是人,我也是人,我为何不拿你当人看?不认得什么是人的,只有不是人的牲口。”
他合上眼睛,说完了这句话,又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不知是不是第二天的夜。明月当空,身边有淡淡香气,是靠着他蜷睡的婉儿。蓝宣精神了一些,那颗子弹奇迹般地没有打中要害。
他和婉儿聊天,聊那个酒瓶,当他说那个酒瓶是在船上捡到的时候,婉儿还是不信,觉得是他在司令府偷酒喝。可蓝宣说得很认真,她没有见过一个那么认真的人。
鬼船上的船员之中,有人喝过这个酒。
也有其他可能,比如董司令哪天喝完了酒,没把瓶子给三姨太,只是随手一扔,或者船员从海里捞上来一个漂亮的玻璃瓶子,就留下了。又或许,董司令带着酒上过那条船?
婉儿直直地盯着月色下的海面,说:“我也开始怀疑,姓董的和徐明福家搞不清楚。”
“为何?”
“那天我被打了,就气得跑去了徐家看那个吊死的女人。哎,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她阴阴笑着,神色狡黠暧昧,“我在那个死女人的手腕上,看到了一个二姨太的玉镯子。”
“你又在骗我。”他板着脸,其实蓝宣一直不苟言笑,只是说什么都一本正经的样子,呆板中带着几分有趣。
“我没骗你!那个翡翠镯子,可好看了,反正二姨太不太戴,我就要过几次,他都不肯给我。后来有次二姨太在那抱怨那个镯子的事,我才知道这个镯子被他要去送人了。”
“徐明福的女儿戴着那个镯子?”
“没错,你说那个死鬼会不会和那个女的搞上了?”
“徐明福……”他艰难地坐了起来,靠在后面的海石上,“他是个懒散的人,当年懒到快饿死,求我师父,收他当道士。似乎忽然发了横财,又忽然勤奋了起来,肯白天跑货,晚上出海捕鱼……但都有了钱,为何还要这样?”
“当然是贪心啊,有钱了就会想要更多的钱,男人不都是这样吗?”
“会不会有人逼他出海?”他说,“比如……董波臣。”
但假若如此,那为何要命令徐明福出海,出海又要干什么?船上那么平静地失踪了所有的船员,紧接着,又在光天化日之下着火……
他看着自己的道袍。袖角上的烧灼痕迹还在,是差不多的时候,和船一起着火的。
蓝宣看着那焦痕,猛得想到了一个江湖骗子的把戏。很多道士云游时候装神弄鬼,都会用到那样东西。
“你还记得接我从仓库离开的路上吗?”
“别提了!”大晚上的,她往他怀里缩了缩。蓝宣想躲却没力气躲,脸涨得通红,“我就记得那鬼火了……”
“可能有人在船上用了磷粉。”
“啊?”
他指指自己的道袍,“在仓库时,我上船看了看。如果有人事先在船上撒好磷粉,道袍也会沾上。其实船为何要拖进仓库?就算鬼船放在码头不吉利,拖离岸边就行了,一定要拖进昏暗的仓库里……磷粉这样东西,遇热则燃,有些道士用它在夜里造出鬼火。若鬼船就这样晾在外面,它很快就会烧起来……”
婉儿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亮闪闪的,映着月色:“让人拖船进仓库的是姓董的,找你来做道场的,也是姓董的……”
“对,只有董波臣才能下令决定在哪安置鬼船,只有知道船上有磷粉,他才会一定要让把它放进仓库避光,以免磷粉提前烧起来——他就在等做道场的时候烧船。”
“但是这说不过去啊!这样一来,事情更加邪门,他原本想让你证明这条船没鬼,现在搞得人人都觉得船上有鬼了!”
“是吗?”蓝宣摇头,“其实贫道觉得,现在反而没多少人是这样觉得的。”
因为,在戈村人眼中和董司令的口中,这件事情是金老大的算计,是金老大为了搞垮他的生意,才派了个道士装神弄鬼。
“不对啊,那时候为了保住你的命,我才提醒你哪样说的!”婉儿摸着自己的手腕,心疼得要命,“那可是我的金镯子……唉,捡回来就好了……”
“多谢你,若能活着回去,我会赔你的。”
“谁要你赔呀!啐,我死的时候,你给我买张席子就好啦。”
“可这件事若真的是董波臣策划的,那也确实说不过去,假如我没有这样说,那等于适得其反,村民都会觉得那船上真的有鬼……可是,我会不会提前把他希望我说的话,说出口了?”
他望着婉儿,她也不笨,略加思索,就觉得背后发毛。
“如果我没有说出这句话,他也会将我屈打成招,逼我说的。他就是要找一个借口,去找金陵春对质……”
此时,一阵汽笛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抬起头,见到月色下的海面上,一艘庞大的汽笛船正缓缓驶过。婉儿立刻站了起来,欢喜地挥舞双臂,大声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