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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村鬼船

梧桐山客
发表于 2022-06-06 11:22

    七
    蓝宣是被一阵细细碎碎的哭声吵醒的。
    他浑身都在痛,剧痛。耳畔,海浪声,哭声,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你醒醒……”一双手轻轻地推了推他,“你别死……”
    睁开眼,能看到熹微的天光。婉儿在他身边,哭得妆都掉了。
    他看着这个美得很世俗的女人,看她哭了。蓝宣问:“那,你给了吗?”
    “什么给没给?”听见他说话,她微微松了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葬你弟弟的……席子的钱。”
    她一怔,没想到蓝宣会在重伤苏醒后第一句问这个。
    婉儿点点头。她给了。
    她恨死了她的爹娘,却喜欢她弟弟。阿弟一直和她说,等长大了,就给她买头油,买玉戒指。她被卖走时,弟弟抱着老鸨的腿给她磕头,说给她做牛做马,求她把姐姐还回来。
    她进火坑,为了让爹妈养得起弟弟。弟弟死了,她就从窑子里逃了。后面有很多人拿着木棍追她,婉儿一直往前逃,她想,遇到水就跳水,遇到崖就跳崖。可她没有遇到水也没有遇到崖,她精疲力竭摔倒在一支马队前,马上坐着个高大的男人,裹着噌黑油亮的皮氅,扛着把大枪。他杀了那些窑子里的追兵,她跟了他。
    蓝宣让她想起自己的弟弟,不是因为长相,只是因为,婉儿总觉得这个年岁流落在外的男孩,都可能是他的弟弟。
    他会不会没死?爹娘会不会是骗她的钱?他们其实接到弟弟了,只是编造一个凄惨的故事,让她心甘情愿地给钱……可她也明白,这只是自欺欺人。
    而一个女人要在这个乱世中活下去,只能学会自欺欺人。
    男人,就轻松多了。他们可以杀人,可以当道士。道门一关,与世隔绝。蓝宣就是这样的。他不喜欢世道的纷乱,他喜欢观内宁静,他以为只要关上门,就可以在乱世中有一处平静的归宿。
    但这是个乱世,每个人的命运,都被席卷得支离破碎。
    “我的胳膊……”他开裂的苍白嘴唇轻轻开合,“胳膊……痛……”
    “我看看!”她急忙检查,不过蓝宣的胳膊除了有些淤青,没有其他的事情,倒是袖子里有个硬物硌着。掏出来一看,竟是个瓶子。
    婉儿破涕而笑。她哭掉了妆,这笑容清淡可爱得紧。
    “你这酒鬼道士,装什么道貌岸然,袖子里还藏着酒瓶子!”
    这是酒瓶子?
    蓝宣也没见过这样的酒瓶子,它很精巧好看,玻璃上还有刻花。他从鬼船上捡的,一直放袖子里,没拿出来。
    “这是洋酒,可贵了,我就见过那个姓董的畜生喝。”她说,“酒瓶子也好看,都存在橱里,不舍得扔,我养花用。”
    “你养花?你……喜欢什么花?”
    “红玫瑰!哈哈,我可俗气了。”她在他身边躺下。这是一座小小的孤岛,或者只是片孤礁,船随波逐流,飘荡到了这里。缎面旗袍湿透了,她难过得要死,想换下来。


    蓝宣说:“你换吧,我转过头,不看。”
    婉儿笑话他:“姑奶奶还怕你看?”
    蓝宣说:“你放心,我不会看。”
    她一时没说话,就怔怔盯着这个傻道士,过了一会儿,蓝宣又听见她哭了。
    “你别哭,”他说,“有船经过的话,我们就能得救了。”
    “……我没哭。”
    “你哭了。你别怕……”
    “除了我弟弟,你还是第一个把我当人看的人。”她擦干眼泪,可却比刚才哭得还要凶,声音都呜咽了,“我想我弟弟……”
    “你是人,我也是人,我为何不拿你当人看?不认得什么是人的,只有不是人的牲口。”
    他合上眼睛,说完了这句话,又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不知是不是第二天的夜。明月当空,身边有淡淡香气,是靠着他蜷睡的婉儿。蓝宣精神了一些,那颗子弹奇迹般地没有打中要害。
    他和婉儿聊天,聊那个酒瓶,当他说那个酒瓶是在船上捡到的时候,婉儿还是不信,觉得是他在司令府偷酒喝。可蓝宣说得很认真,她没有见过一个那么认真的人。
    鬼船上的船员之中,有人喝过这个酒。
    也有其他可能,比如董司令哪天喝完了酒,没把瓶子给三姨太,只是随手一扔,或者船员从海里捞上来一个漂亮的玻璃瓶子,就留下了。又或许,董司令带着酒上过那条船?
    婉儿直直地盯着月色下的海面,说:“我也开始怀疑,姓董的和徐明福家搞不清楚。”
    “为何?”
    “那天我被打了,就气得跑去了徐家看那个吊死的女人。哎,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她阴阴笑着,神色狡黠暧昧,“我在那个死女人的手腕上,看到了一个二姨太的玉镯子。”
    “你又在骗我。”他板着脸,其实蓝宣一直不苟言笑,只是说什么都一本正经的样子,呆板中带着几分有趣。
    “我没骗你!那个翡翠镯子,可好看了,反正二姨太不太戴,我就要过几次,他都不肯给我。后来有次二姨太在那抱怨那个镯子的事,我才知道这个镯子被他要去送人了。”


    “徐明福的女儿戴着那个镯子?”
    “没错,你说那个死鬼会不会和那个女的搞上了?”
    “徐明福……”他艰难地坐了起来,靠在后面的海石上,“他是个懒散的人,当年懒到快饿死,求我师父,收他当道士。似乎忽然发了横财,又忽然勤奋了起来,肯白天跑货,晚上出海捕鱼……但都有了钱,为何还要这样?”
    “当然是贪心啊,有钱了就会想要更多的钱,男人不都是这样吗?”
    “会不会有人逼他出海?”他说,“比如……董波臣。”
    但假若如此,那为何要命令徐明福出海,出海又要干什么?船上那么平静地失踪了所有的船员,紧接着,又在光天化日之下着火……
    他看着自己的道袍。袖角上的烧灼痕迹还在,是差不多的时候,和船一起着火的。
    蓝宣看着那焦痕,猛得想到了一个江湖骗子的把戏。很多道士云游时候装神弄鬼,都会用到那样东西。
    “你还记得接我从仓库离开的路上吗?”
    “别提了!”大晚上的,她往他怀里缩了缩。蓝宣想躲却没力气躲,脸涨得通红,“我就记得那鬼火了……”
    “可能有人在船上用了磷粉。”
    “啊?”
    他指指自己的道袍,“在仓库时,我上船看了看。如果有人事先在船上撒好磷粉,道袍也会沾上。其实船为何要拖进仓库?就算鬼船放在码头不吉利,拖离岸边就行了,一定要拖进昏暗的仓库里……磷粉这样东西,遇热则燃,有些道士用它在夜里造出鬼火。若鬼船就这样晾在外面,它很快就会烧起来……”
    婉儿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亮闪闪的,映着月色:“让人拖船进仓库的是姓董的,找你来做道场的,也是姓董的……”
    “对,只有董波臣才能下令决定在哪安置鬼船,只有知道船上有磷粉,他才会一定要让把它放进仓库避光,以免磷粉提前烧起来——他就在等做道场的时候烧船。”
    “但是这说不过去啊!这样一来,事情更加邪门,他原本想让你证明这条船没鬼,现在搞得人人都觉得船上有鬼了!”
    “是吗?”蓝宣摇头,“其实贫道觉得,现在反而没多少人是这样觉得的。”
    因为,在戈村人眼中和董司令的口中,这件事情是金老大的算计,是金老大为了搞垮他的生意,才派了个道士装神弄鬼。
    “不对啊,那时候为了保住你的命,我才提醒你哪样说的!”婉儿摸着自己的手腕,心疼得要命,“那可是我的金镯子……唉,捡回来就好了……”
    “多谢你,若能活着回去,我会赔你的。”
    “谁要你赔呀!啐,我死的时候,你给我买张席子就好啦。”
    “可这件事若真的是董波臣策划的,那也确实说不过去,假如我没有这样说,那等于适得其反,村民都会觉得那船上真的有鬼……可是,我会不会提前把他希望我说的话,说出口了?”
    他望着婉儿,她也不笨,略加思索,就觉得背后发毛。
    “如果我没有说出这句话,他也会将我屈打成招,逼我说的。他就是要找一个借口,去找金陵春对质……”
    此时,一阵汽笛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抬起头,见到月色下的海面上,一艘庞大的汽笛船正缓缓驶过。婉儿立刻站了起来,欢喜地挥舞双臂,大声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