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金陵春确实是想杀了那人,但毕竟证据不全,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动手,对金老大而言,他最怕的是关于自己的流言越传越凶——倘若没有确凿证据便杀了父亲收留的人,必定会引起众人非议。
哪怕那些人没有一个喜欢董波臣,也会利用这件事情,去冲击他救世会一把手的地位。
“他是很希望得到宝藏。”蓝宣说,“可他更希望有人能送他一个杀董波臣的借口。他对董波臣的厌恶,不是商场上的那种竞争,更像是一个喜欢干净的人看见袖子上有一滩油污,那种单纯的恶心。”
蓝宣在赌,赌那些船员确实是董波臣杀的。但这赌注的输赢本无所谓,因为金陵春已经相信了。
董波臣杀了船员,为什么?两艘船是同日失踪,鬼船上有船员绝对喝不起的洋酒瓶子,以及另一样东西。
船被人洒了磷粉焚毁,徐明福的女儿吊死,不清楚是自杀或他杀,她的手腕上有董家女人的镯子。
突然发迹的徐明福,突然勤奋起来的懒汉……
“船上有另一样东西?”婉儿从没听他说过,只知道那个酒瓶。
“是刻字。我在拿到酒瓶前摸到的刻字。”他说,“就刻在鬼船的船舷上。当时以为只是船员无聊时的刻画,因为笔画太简单了。”
“二月”、“三山”。哪怕不会写字的人,也大多认得这四个字。
这不像是董波臣会做的事,或许是船员听见他偶尔念叨,便在船上刻下字,闲时揣摩揣摩。但是还有一种可能——这条船和金家的宝藏有关。徐明福从来懒散,若非有人命令,否则不可能深夜出船。命令他的人,应该是董波臣。
这个人在借徐明福的船,查探金家的宝藏。
在金家,两个人坐在有些坚硬的樱花木客椅上,闻到青涩茶香渐渐淡去。
看到他们生还,金老大也没有多大的讶异,这个人素来面色寡淡,含着不温不火的笑。
“时隔三个月,还能再见到两位,已是意外。”他说,“再听闻你们所说之事,更是意外。”
蓝宣问:“这件事,足够让您对付董司令了吗?”
“谁说我要对付他?”他微微瞪大眼睛,神色依旧平和,“不过,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想恩将仇报算计金家的宝藏,我也不会坐视。”
说完,便让人去戈村将董司令请来。这三个月,他们彼此相安无事,董波臣把戈村的码头进一步扩大,想自封个戈镇。鬼船的事情过去后,船员们重新开始下水,一大批烟土将被卖到宁波。听说金老大请他,还以为是谈生意,带着一队护卫就来了。刚一进门,竟见到两个熟人坐在堂上,当即就觉察不对。
起初,他隐约觉得不祥,可也吃不准究竟什么事,就慢了一步。金陵春大喝一声,让人将他拿下。
“金老大,又是怎么了?!”他挣扎着,望向金陵春身后的两个人,“——你们俩是人是鬼?”
“董波臣,你不算笨。你起初装神弄鬼,后来决定嫁祸给我,就是为了让我退一步,不去追查这件事。”他走到男人的面前蹲下,用手巾隔着,拍了拍他的脸,“我早就发现,你在跟踪我。你是我父亲开口收留下来的人,不过现在有了人证,物证,你就再也别想逃了。”
董波臣抬头望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金陵春站起身,将那条手巾扔了。“你想追查金家的宝藏,近乎于鬼迷心窍。终于,你发现,基本每个月有一天夜里,我会轻装从简带上几个人,秘密从川沙港口离开——你以为,那是藏着金家宝藏的地方?”
“好,既然你知道了,那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对,我是让人偷偷跟过你,但从来没想过杀你!”
“两个月前的那一次,我难得没有去,只是派手下去了。恰好那一次你动了手,可惜我不在船上,让你扑了个空。你回来左思右想,怕我追查到你头上,索性装神弄鬼了起来!”
“不是我!”董波臣突然用力挣了挣,被金家的侍卫摁在,脖子涨得通红,“是徐明福!他偷听我的话,知道派他盯的船可能是去找宝藏的,那天晚上,他看那船靠近了一座岛,顿时为了钱什么都不顾了,竟然杀了您的人,上岛找,可啥都没找到啊!回来之后,他和我说了这事,我也慌了,干脆杀了他,还有他船上的人……还有他女儿。他全家我都为您杀了,就怕您发火啊!”
“哈……”金陵春忍不住冷笑起来,“你以为,那岛上真的有什么藏宝?”
那座岛在海上十分难寻,在得到了徐明福的消息后,董波臣也试着去过,但不知是找错了还是什么,岛上蓬草遍布,根本找不到什么藏宝。
“我来告诉你,那岛上有什么。”他缓缓俯下身,凑到了董波臣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男人的双眼顿时睁大了,又大力挣扎了起来。这一次,他竟然挣扎开了,立刻疯狂地向门外冲去。侍卫抬枪冲他开了两枪,但没有打中,眼睁睁看他冲进了大门外的人海中。
金陵春的面上还挂着那冷淡的笑容。此刻他转过头,看向了蓝宣和婉儿。
“其实他迟早是要认的,只不过你们带来了人证和物证。”他看向那酒瓶,眼神里却有几分寂寥,“多谢。我的人会继续负责处理他的,你们是想回戈村生活,还是留在上海?”
“上海!上海!”婉儿挽住了蓝宣的胳膊,抢着回答,就怕这傻子为了过太平日子,又窝回那穷巴巴的小渔村里,“人往高处走嘛!”
“我听她的。”蓝宣低下头,虽然是冷着一张脸,可脸却红了,“留在上海。”
“那我安排你们住下。顺便,今晚一同上船吧?”金陵春说,“想必你们也很好奇,我为何几乎每个月都要秘密坐船出海,去那个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