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葱花,不是且葱段。”表舅大声说。
五花立刻端正了态度,认真切葱花。他偷偷地瞄了表舅一眼,发现他板着脸。他注意到一个细节:表舅一直没笑过。也许,他压根就不会笑。
和好了面,表舅说:“歇一会儿吧。”
他们蹲在厨房门口,看着外面。
几只麻雀在觅食,不时低头吃一口,不知道吃的是什么,可能是小虫子,可能是饭粒,也可能某种植物的种子。
五花鼓起勇气,开口了:“表舅……”
“什么事?”表舅看了他一眼。
五花打好腹稿,慢慢地说:“有一个女孩,她的弟弟精神出了问题,离家出走了。她四处寻找,终于知道了她弟弟在什么地方。可是,她弟弟躲起来了,不肯见她。我们是不是应该帮她一把?”
表舅没说话,捡起身边的一块小石头,扔向了那几只麻雀。麻雀们吓了一跳,惊慌地飞走了。他扭过头,定定地看着五花,一言不发。
五花想了想,试探着说:“你是说,不能惊动她弟弟,要不然他就吓跑了?”
表舅摇摇头,说:“不。我是说,那关你鸟事。”说完,他站起身,去做葱油饼了。
五花想:该想个别的办法了。
吃完早饭,表舅让五花回去睡觉,他去了登记室。
五花又等了一阵子,还是不见水鱼和刘梅下楼吃早饭。他想去找她们,又怕打扰她们睡觉,就没去。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又开始想那条金鱼,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有东西敲击窗户:“咣当,咣当,咣当。”
五花坐起来,看见窗户外面吊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有一张纸条。很明显,这是从楼上的房间吊下来的。那是水鱼的房间。五花打开窗户,解开绳子,把玻璃瓶拿在手里,那条绳子又慢慢地升了上去。
五花想探出脑袋看一看,可是窗户外面有防盗的栏杆,脑袋伸不出去。他把纸条倒出来,打开,看到上面只有一句话:我们到黄婆婆家做做吧。
五花想:水鱼写了错别字,应该是“坐坐”,不是“做做”。转念一想,他一下子兴奋起来——也许,水鱼就是想和他去黄婆婆家“做做”。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在一起能做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五花手忙脚乱地换上衣服,洗漱一番,兴冲冲地出发了。他忘了一件事:大多数时候,艳遇就是陷阱,要钱或者要命的陷阱。出了门,五花才想起不知道黄婆婆家在哪儿。他回头看了看,不见水鱼,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出发了。犹豫了一会儿,他朝前走去,打算在路上找人问一问。
那辆古怪的摩托车“突突突突”地驶了过来。司机看了五花一眼,张大了嘴,表情很诧异,就像见鬼了一样。过了一会儿,他说:“怎么是你……坐车吗?”
他的表情让五花的心里结了一个疙瘩。他问:“去黄婆婆家,多少钱?”
“五块钱。”
五花上了车。
“你们去黄婆婆家干什么?”司机随口问了一句。
五花注意到他用了“你们”这个词,就问:“还有谁去黄婆婆家了?”
“一个女孩。”
“她长什么样儿?”
“挺瘦,挺漂亮。”
是水鱼,五花想。他想了想,说:“我们随便看看。”
司机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真没想到,你还能再坐我的车。”
“什么意思?”五花觉得他的话里饱含深意。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你不是游客吧?”
“不是。我在表舅的旅馆上班。”
“我送过三个人到你表舅的旅馆上班,后来他们都不见了。”
五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个人都不见了。”司机又重复了一遍。
“他们去哪儿了?”五花问。
沉默了一会儿,司机意味深长地说:“你应该去问你表舅。”
说话间,黄婆婆家到了。
五花下了车,付了钱,摩托车一溜烟走了,似乎是在逃避什么。
黄婆婆家大门左边种了一棵歪脖子树,怪模怪样的,不知道名字。树底下,立着一块简易招牌,上面只有两个大字:旅馆。大门敞开着,上面的春联已经泛白,有些残缺,看上去有些丧气。
五花走了进去。
地上铺了一层细细的沙子,皮鞋踩在上面,声音是这样的:“嚓,嚓,嚓,嚓,嚓……”
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花,没有草,没有鸡,没有狗。三间正房,两间偏房,都是用石头建的,房顶上的茅草已经发黑。
堂屋没有门,用一块蓝布遮挡着。
五花喊了两声,没有人应答。他掀开门帘,进了屋。
屋子里光线不好,很暗。角落里有一个老式的梳妆台,上面有一块镜子,椭圆形,贴了一个双喜字,红红的。一个老女人背对着他,低着头,用一把黑色的木梳仔细地梳理头发。她的动作很慢,令人发冷。屋子里除了一盏落满灰尘的电灯,没有其他电器。家具都有年头了,可能比黄婆婆还老。
五花干咳了一声。
她慢慢地转过了身。她脸上的皮肤一块块地坏死,坑坑洼洼,像一块被风雨剥蚀亿万年的花岗岩。
五花第一次发现人老了之后,模样会如此吓人。
黄婆婆始终不说话,这不是待客之道。
静默中,气氛有些尴尬。
黄婆婆突然笑了一声,是那种憋不住迸出来的笑。在这样灰暗又密闭的屋子里,她的笑声十分瘆人。
五花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