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先生没说纸人是谁,何冬云也不好细问。
“找我有事儿?”葛先生给她倒了一杯茶。
何冬云很客气地接过茶杯,没有喝,轻轻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小声地说:“胡山奎出事半个多月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葛先生挥手打断了她,开始讲述他从事的职业,从扶乩、风水一直说到了电脑算命,从张天师一直说到了王大师,中间夹杂着一些晦涩难懂的话: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
何冬云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搞不懂。
“我就想问问胡山奎是不是还活着。”她小心翼翼地说。
葛先生起身关上门,又把窗帘拉上了。
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变暗了。
葛先生从抽屉里拿出几张黄表纸,仔细地叠成元宝,一边烧一边对何冬云说:“不能白问,得给他们咨询费。”
何冬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敢问。
烧完元宝,葛先生又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捧在手里,嘴里念念有词,突然把铜钱抛了出去,铜钱在桌子上滚了几下,停住了。他伸长了脖子,盯着那几个铜钱看了半天,说:“胡山奎今天晚上十二点就回来了。”
葛先生不说胡山奎是不是还活着,只说他今天晚上十二点就回来,这让何冬云的心里结了一个疙瘩,一个恐怖的疙瘩。
“这半个多月,他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家?”何冬云问。
“天机不可泄露。”葛先生盯着她的眼睛,“等他回来,你问他吧。”
何冬云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夜一点点深了,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
何冬云半躺在床上,紧张地盯着屋门,手心出汗了。半个多月没见了,胡山奎是胖了还是瘦了,白了还是黑了?他是不是依旧不爱说话?他是不是还爱看报纸?他为什么一直不回家?他在逃避什么?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很暗,玻璃罩已经发黄,里面原来有三个灯泡,坏了两个,只有一个灯泡还亮着。昏黄的灯光照在何冬云僵硬的脸上,显得有几分恐怖。
挂钟不急不慢地走着,越来越接近十二点了。
还差十分钟。
还差五分钟。
还差一分钟。
何冬云的心跳越来越快。
吸顶灯毫无预兆地灭了,停电了。早不停电,晚不停电,马上就到十二点了却突然停了电,这绝不是巧合,里面肯定有鬼。
有鬼?
何冬云抖了一下,下意识地用被子蒙住了身体。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用钥匙开门。十二点,屋门准时打开了,一个黑影慢慢地走进屋子,站在了床边。太黑了,何冬云不知道他是不是胡山奎,只能从身形上判断那是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始终不说话。
何冬云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心里的悲伤被无边的恐惧取代。又过了半天,她隐约发现那个男人的腿不停抖动,想起胡山奎也有这毛病,就小声地叫了一声:“山奎……”
那个男人用鼻子答应了一声。
何冬云无法从声音上确定他的身份。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唉——”那个男人突然长叹一声,慢慢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你是不是害怕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听起来似乎是胡山奎的声音,却又不完全一样。哪里不一样,何冬云说不清楚,不过,她能确定他和胡山奎的声音相至少有3%的差异。
“你的声音……”何冬云没敢再说下去,怕激怒他。
他沉默了几秒钟,说:“落水的时候,我的喉咙受了伤,声带受损,声音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这个理由很牵强,很难让人信服。
“你为什么一直不回家?”何冬云小心翼翼地问。
“原因很简单,我怕吓着你。”他坐到了床边,又说:“毕竟,大家都认为我已经死了,如果我突然回来,你肯定会害怕。我先做了一些事情,让你慢慢地接受了我还活着的事实,这才回家。”
何冬云没说话。此时此刻,她在想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眼前这个男人要跟她一起生活下去,可是,他到底是不是胡山奎?说他是胡山奎,可是声音不对,说他不是胡山奎,可是他有家里的钥匙。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她轻轻地问。
“什么话?”
“有一次咱们去逛商场,我对你说,等咱们有了钱之后,我就买……”她打算试探他一下,看他到底是不是胡山奎。
“我有点累了。”他突然说。他不给她试探的机会。
何冬云一下子紧张起来,害怕他提出跟她亲热的要求,到时候是接受还是拒绝?这时,他一抬腿,上了床,没脱衣服就躺下了。他躺在外面,堵住了何冬云的退路,如果她想下床,必须得翻过他的身体。
他可能是真的累了,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胡山奎从不打呼噜。
何冬云迫切地想清楚他的脸,哪怕只是一眼。她的手慢慢地伸向了枕头底下的手机。手机的亮光虽然微弱,但是足以看清楚一个人的五官。
他翻了个身,把胳膊压在了枕头上。
何冬云再也不敢动了。
夜一点点死去。
他的鼾声极具感染力,惹得何冬云昏昏欲睡。她掐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害怕睡着之后,那个人会爬上她的身体。还好,他只是打呼噜,没有别的举动。
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发动了摩托车,出去了。那是一个当厨师的小伙子,每天凌晨四点准时出门,去农贸市场买肉买菜。
天快要亮了。
何冬云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的脸。再过一会儿,她就能看清楚他的长相了。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仿佛一具等待亲属告别的尸体。几缕淡淡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他突然坐起身,无声无息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你去哪儿?”何冬云壮起胆子问了一句。
他没回头,低低地说:“我今天得去送货,路很远,早点出发晚上才能赶回来。”说完,他拉开屋门,出去了。
何冬云始终没看清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