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站姿上判断,胶鞋是害怕了。
容渔的头皮一麻。
又过了几分钟,保安走到容渔面前,很平静地说:“是一个学生家长。”
“谁?”
“王丰丰的爸爸。”
直觉告诉容渔:他撒谎了。
她小跑着回宿舍,掏钥匙,开门。进了宿舍,她把门反锁上,来到窗子前,朝外看去,通告栏后面没有人,操场上没有人。
没有什么异常。
容渔躺在床上,忽然觉得那个人跟着她回宿舍了……
一念及此,老天毫无铺垫地黑了。
今夜,学校里空荡荡的。
今夜,宿舍里空荡荡的。
今夜,容渔的心里空荡荡的。
她似乎察觉到,床底下有东西正准备往外爬,电视机里有东西正准备往外爬,抽屉里有东西正准备往外爬,衣柜里有东西正准备往外爬……
她越想越瘆。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她的恐惧无缘无故。
她的恐惧无根无源。
4、四格儿童画
这一夜很黑。
孤独和恐惧像蛇一样紧紧缠绕着容渔。她拿起手机,想找个人聊天,不管是谁,不管聊什么。
李夜和夏天无在线。一个是每天都见面的同事,一个是除了布置作业之外很少联系的学生家长。
容渔选择了夏天无。
容渔:还没睡?
夏天无立刻回复了,似乎这一个月他一直在等她:还没睡。
容渔:在干什么?
这句话略显亲切,和他们之间生疏的关系不太相符。
容渔又发了一条消息:夏川川在干什么?
这才是一个老师和一个家长正常的对话内容。
夏天无:闲着,躺着。
他闭口不提夏川川。很显然,他在传递一种态度:此时此刻,他是作为一个男人和她聊天,而不是一个学生家长。
容渔的心莫名地跳动了几下:我和你一样,闲着,躺着。
夏天无:你怎么没出去玩?
容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背后有人。
夏天无:你看见什么了?
容渔:一双鞋子。那是一双男式皮鞋,棕色,三成新,脏兮兮的。
夏天无:你得罪人了?
容渔:学校里有个叫李夜的老师追求过我,我拒绝了,这算不算得罪人?
夏天无:唐武宗就姓李!!!
他用了感叹号,三个。
容渔愣了片刻,悚然一惊。她想起来了:唐武宗酷爱《枫桥夜泊》这首诗,临死前留下了恶毒的诅咒:若有后人擅自把《枫桥夜泊》刻在石碑上,必遭天谴,万劫不复。
夏天无:你有没有把《枫桥夜泊》刻在石碑上?
容渔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装裱好的一幅拓片。那是她夏天出门旅游的时候,从一块石碑上拓下来的,书写的是《枫桥夜泊》,书写着姓名不详,书写年代不详。
容渔:拓片算不算?
夏天无半天没回复。
他的沉默表明了他的态度:拓片也算。
容渔再一次感觉到了那个看不见的人,隔着门板,她似乎听到了他压抑的呼吸声。
手机“叮咚”响了一下,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容渔抖了一下。
夏天无:拓片和李夜哪一个出现得早?如果李夜在前,拓片在后,一切或许只是巧合。如果拓片在前,李夜在后,那么你……
容渔知道省略号是什么意思:必遭天谴,万劫不复。
她开始回忆:今年暑假,她去一个偏远的地方旅游,在一座破旧的寺庙前,她发现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枫桥夜泊》这首诗。她觉得那字很不错,就拓了下来。开学后,李夜调到了这所学校,成了她的同事。
拓片在前,李夜在后,中间相隔不到十天。
可以这么理解:因为容渔制作了《枫桥夜泊》的拓片,所以李夜追到了学校,要让她万劫不复。
容渔很害怕。她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各种神秘事件半信半疑,充满了敬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门外那个人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容渔觉得他的目的肯定不是劫财劫色这么简单。也许,等她睡着之后,他就会变成一种没有质感的东西,从门缝里飘进来,用某种方式让她万劫不复……
门外突然响了一声,似乎是衣角蹭到了门板,接着,他迅速收敛了动作,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容渔抱着枕头,吓得想大声叫。
夏天无一直没有回复。也许,他已经睡着了。
这一夜有风。
窗户的密封性不太好,丝丝缕缕的风钻进来,窗帘起起伏伏,很有规律,像是外面有人鼓着嘴,一下下地吹。
在惶恐不安中,容渔一点点地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门外那个人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她一觉睡到大天亮。
睡醒之后,还是周末。
昨天是周末的头,今天是周末的尾。
容渔打开手机,看到了夏天无的留言:
不好意思,刚才儿子做噩梦,过去哄了哄他。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一共七条留言,每隔一小时一条。可以肯定,夏天无一夜没睡。
容渔心里一颤,回了一句:我没事,刚睡醒。
夏天无立刻发过来一个笑脸。很显然,他一直在等她。
容渔:有空吗?我想去你家做家访。
夏天无:我在家等你。
容渔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出了门。
老天半晴半阴。
容渔四下看了看。谢天谢地,不见一个人。走到通告栏前面,她停下来,看见上面多了一幅四格儿童画:
1.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走在一座起起伏伏的桥上。
2.胡同里,大门外,一个女孩在敲门。大门上有门牌号:83。
3.胡同里,大门内,一个男人在锯木头。他的面前有五片木板,三长两短。
4.扎马尾辫的女孩静静地躺在床上,生死不明。
容渔扎马尾辫。
她知道三长两短指的是棺材。棺材由六片木板拼凑而成,四长两短,但是棺盖人死之后才能盖上,所以只用三长两短作为死的别称。
这幅画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她觉得,这也许是未来的预演。
未来可以是下一秒,可以是下一小时,也可以是下一世纪。对容渔来说,她的未来是去见夏天无。在那之后,她的未来会不会戛然而止?
她抬头看天。
天意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