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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纸紧紧包裹着糖果,是因为它担心别人会伤害糖果,亦担心糖果会伤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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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唐芷、季小果还有我是最好的姐妹,我们从读幼儿园到上小学一直形影不离。就连去厕所也是结伴而去。我们还曾想过要桃园三结义,可惜附近并没有桃园,结义的事情也只好作罢。
所有我们那个年代的女孩儿做过的蠢事,我们都做过,比如收集糖纸和冰糕棍。冰糕棍没什么好说的,收来收去就那么几种。但糖纸不同。五花八门各有千秋。那时最好的糖纸是一种金色和黑色条纹相间的。揉起来哗啦啦响。据唐芷说,那是一种奶油和巧克力混合味道的糖果的糖纸。
糖纸是我们唯一的财富。每当做完功课没事的时候,我们三个就会把各自收藏的糖纸拿出来互通有无。要是看到一张大家都未见过的糖纸,我们就会千方百计绞尽脑汁地得到它。唐芷就曾为了得到一张糖纸,而偷了她妈妈裤兜里的零钱。虽然她因此遭到一顿毒打,但是当她在“晒宝会”上亮出那枚糖纸时,在同伴惊羡的目光里,她的脸上荡出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温暖。
那几乎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她喜欢被人羡慕,每个女孩都喜欢。 后来不知为何,大抵是在唐芷的母亲去世后的那个冬天,大人们开始禁止我们收集糖纸,我们所有的宝贝都被扔进了垃圾堆。对此我一直有一种错觉,觉得那个冬天下的雪都是彩色的,眼花缭乱,糖纸一般。
好在那之后的不久,我们也都对那种幼稚的嗜好产生了厌倦,转而去收集明星贴画。但唐芷对糖纸始终如一,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大人的约束吧——去世的母亲是她唯一的亲人。
中学的时候,唐芷像一个皮球一样被轮流寄养在各种亲戚家里,零用钱自然也少得可怜,但她仍旧省吃俭用地收集糖纸,一有新的糖果面世。她总会第一个吃到,并且自豪地在我们面前炫耀。可借。那些童年的羡慕的目光,早已变成了青春期少男少女们苛刻的嘲弄。
但她依旧不知悔改不懂与时俱进,这种执著的嗜好不仅令她成为同伴的笑柄,还使她发育成一颗真正的“糖球”——唐芷变成了一个孤独而忧郁的胖子。那时她总是一边嚼着不知名的糖果一边跟在我和季小果后面,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你们不要我了吗?不是说好了吗?你们怎么不要了呢?”
她就像个不肯长大的孩子。弄不明白“时过境迁”的真正的含义。
上一次见到唐芷,是在九年前,那是我南下读书的前一天晚上。她将我带到她叔父家的地下室。当时她住在那里。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吃力地蹲下来,从肮脏的床下扯出一个纸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各式的糖纸。
“挑一张你最喜欢的吧,算是临别礼物。”她慷慨地说。
我心有不屑,表面上假意推辞:“不用了。这都是你的宝贝。”
“没关系的。”她把胖乎乎的手伸到箱子底下,扯出一张金黑相间的糖纸。正是哗啦啦响的那种。亦是她曾为之遭毒打的那种。她说:“这个送你。”
“我不要!”我突然觉得很生气,从小学到高中毕业,将近十年的时间,她怎么能对一件事物如此长情如此忠贞,她念念不忘牢牢抓住的是童年的快乐,还是某种埋藏在心里的仇恨?这真是难以理喻!我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但是,在我抵达大学一周后,却收到了唐芷的信。信里只有一张糖纸,金黑相间的,哗啦啦的。在收到那张糖纸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总是做金黑相间的梦,梦里充满了哗啦啦的噪音。
后来在和季小果的通信中,我知道唐芷也曾寄糖纸给她,亦是金黑相间的、哗啦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