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却似乎没有听见,还是对小男孩说,你把我的纸人都给弄坏了。你要赔我。然后她又嘻嘻的笑起来,这个变形金刚就是我的啦!说着他们就一起往别处走了。
我冲上去,拉住女孩的手,肉肉的软软的,很温暖的小手。我问她,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下轮到那个女孩很狐疑地看着我,她说我叫小寒啊,小夕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呢?你要是再忘记我我就不和你玩啦!
我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她就是小寒,她认识我,可是她好像一点也不奇怪,他身边站了两个杭小夕,一个十岁,一个二十岁。我真的分辨不出来,我和那个男孩,谁才是杭小夕?如果都是的话,那么哪一个才是纸人呢?
等到他们走出好远,我才像是被电打了一样地冲她喊,小寒你们要去哪啊?
她这下听见了,回过头对我笑,我要走啦,我的纸人被老师撕碎啦。
那我呢?我也是被刘老师撕碎的那盒纸人中的一个啊。他们会去哪里?我觉得害怕,那种恐惧像是流淌在血管里的物质,根本摆脱不掉。于是我硬着头皮追上去。
我跟着他们走,两个孩子在我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我的腿却像是被灌了铅,每迈动一步都沉重无比。无论我怎么奋力地追赶,都无法靠近他们,就是隔了十米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奔腾不息的河流,这彼岸两端生与死的距离,相观不相关。
他们走过一处机械轰鸣的工地。一座大楼正在打地基,吊臂在徐徐移动,升降机的链条咔嚓作响,还有搅拌水泥的翻斗车。
小寒还在蹦蹦跳跳地走着,像是一只刚刚破茧的蝴蝶,那么精力充沛地在尘世飞舞。那个男孩走在路的里面,要跨过沟壑上铺着的竹板。
就在那一刻,我看见小寒一下子没有站稳,从竹板上直直地掉下去。而沟里正在轰鸣着的,则是一辆正在运转的翻斗车。
我的血液全部冲到了头顶,我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我终于想起来了,在我十岁那年有一次和小寒一起放学回家,路上贪玩路过一个工地。小寒就是掉进了搅拌水泥的翻斗车里被活活地绞成了碎块。她的尸体已经无法辨认,是警察从一摊水泥中拾捡出肉块,装在了袋子里交给她父母的。后来她爸爸妈妈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很快就离开了那座城市。
我看着那个小男孩,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无动于衷的样子。看见我站在他后面,快步跑过来,嘴里不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怎么会忘记呢?那是一直扎根在我心里始终在折磨拷问着我的一个瞬间。我因为小寒不答应让我抄她的作业而发脾气,然后用力推了她一下。我只是要推她一下,可是我不知道,会是这样子。
晚上我还是去那家迪厅上班了。我不想躲,这个念头在我的心里稍纵即逝,我从未如此肯定过,这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往事,我根本就无处可逃。
凌晨,那辆夜班车如期而至。还是孙小洁在开车,我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然后在某一个站台,那个小男孩和小寒还有刘老师一起上的车。他向我问好,然后坐在我前面的座位上,小寒和他还有刘老师他们并排坐着。刘老师的个子高,我清楚地看到她的头顶上有两排黑乎乎的血窟窿,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
而小寒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都是被线缝合的针脚,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个被人用碎布块缝制的娃娃。水泥和血液混在一起,夜晚的空气中有诡异的香味。
刘老师把我们的纸人撕碎之后,小寒曾经哭着用胶布试图去把它们再粘好。可是她没成功,那些纸屑太碎了,她唯一粘好的那一个,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