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虽然嘴上经常劝他放弃这样的创作,写一些顺应市场的“靡靡之音”来改善自己的生活,心底却期望他能坚持下去,能坚持那些我不能坚持的东西。因为一年前,我也如他一般,不管不顾地闷头创作,渴望写出震慑人心的恐怖小说,成为像希区克那样的恐怖大师。而现在,我只是个低俗的文字贩卖者。我不希望刘鸿最终也沦落成一个声音的贩卖者,我把他当作另一个自己,希望看到真正的艺术奇迹。
所以,我才肯以那么低的价格,把自己这破旧的两居室租一半给他,
所以,我才肯做一个大度的房东,腾出地下室里的杂物,让他改装成一个简陋的录音室;
所以,我才肯在自己约稿不多的时候,做他的免费助理;
所以,两个月前,当他提着声音采集设备充满激情地东奔西跑的时候,我才愿意当他的小跟班。我们一起去采集街市的叫卖声,采集石头砸在鱼头上的“啪嗒”声,采集屠刀刺进猪喉咙时的“噗哧”声,甚至采集医院太平间里那没有声音的声音。
那些声音收集回来之后,刘鸿就把自己关在录音室,没日没夜地调试和整理那些声音,拆分、组合,再拆分,再组合。无论我什么时候去看他,都见他戴着耳机,闭着眼睛,眼皮有节奏地跳动着,时而悲伤,时而欣喜,时而平静,仿若在经历着人生每一次的大起大落。
可是,当他兴奋地递给我耳机,让我聆听那首旷古佳作时,我却打击了他。
我说:“刘鸿,我只听到了噪音。”
没错,我只听到了噪音。这首所谓的生命之歌里,几乎包含了我一生里听到的所有的噪音,令人心烦意乱,令人想起那些一旦拥有就会马上失去的美好,梦想的破碎,生活的庸俗,人生的那种无奈而嘈杂。令人觉得,生命本身,就是一声毫无意义的、丑陋的噪音。
可是刘鸿坚持把这首益子拿出去,于是所有听到这首曲子的人,都坚持认为刘鸿是个疯子。
刘鸿,彻底颓废了。
我劝他适当地迎合一下市场,可是他说,他可以为了艺术献身,但决不会为了艺术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