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六走到桥头,那两须髯大汉直面注视,良久,一古稀大汉突然发声道:“先生莫非姓王?”
“是啊!老者是谁?”
“先生莫非忘记了老朽?老朽是唐辛子。当日在红尘之中,老朽还多次请先生治病。”
王小六说:“红尘之中,经吾手治病者,以十万计,实在是一时难以想起。”
“啊,”那老者应了一声,又说:“吾素有心疾,胸闷疼痛,喘卧不安,每经用药,虽有缓解,然根子不去,稍有不慎,就会复发。曾听到先生乃治疗心患高手,凡有四次,慕名前往。初时,先生用药,还有疗效,后来先生道:乃冠脉瘀阻,建议支架手术。余虽贫穷,奈何性命攸关,若得长全,只好东挪西借,花销三万多,做了手术。”
王小六慢慢有些印象。这样的病例实在太常见。冠脉瘀阻后,为了防止心肌梗塞,很多就建议做这样的常规并时兴的手术。这些年来,王小六在进行了多次进修观摩以后,就在亭洲陆陆续续进行了此类手术,他因此成为了亭洲治疗心血管方面的专家。当然效果肯定是有的,有些冠脉一通,心慌、憋气马上就缓解了。这曾经成为了王小六一生的骄傲。
“那手术效果如何?”王小六好奇地问。
“说实话,王先生。手术开始还是有效果的。半年以后又开始复发。后来,我那孝心的儿子带到省城去看,那大夫说:‘冠脉其它的地方又出现问题,又有堵塞。’听到这句话我已经完全丧失了治疗的信心。一是再借债无门,二是以我一个粗人想:再做了,会不会其它的地方又出现问题。譬如一条有无数岔道的沟壑,单清一处淤泥,其实是不能完全解决问题的。所以只好回家,用一点药苦度余光。先生现在看我站在这里守卫铁桥,以后的事当然明白。”话未说完,不由自主啜泣起来。
王小六还未完全会意过来,那老者又说:“不瞒先生,我后来躺在病床上着实有些后悔。主要是一生辛苦还遗债,半世摧残枉受惊。”
王小六怔怔地不知如何回答。想了半天,说:“医学的发展远不能满足人类追求生命的需要。有些事其实医生也很无奈。”
那老者不再回答。
王小六颤微微地走在铁桥上。摇摇晃晃中,他的心也和身子一样。他其实说不上惭愧,时至今日,冠脉支架手术还没有完全定论,毕竟有那么多经手术后提高了生活质量,延长了生命岁月。当然也有些因为利益交割的因素而导致手术适应症扩大,这在利益侵淫的时代,的确不好界定孰是孰非。自然还有些灰色的利益。譬如那些颈腰椎病人,流行的所谓微创手术,有些压根一点疗效没有,或者完全没有必要,但还有那么多医院热衷于此,除了利益作怪以外,实在说不出其它。还有一些非关节骨折的病人,其实很多完全可以保守治疗,医生热衷于手术,也是利益使然。手术归手术,选择内固定材料也有学问,国产的,进口的,实在各有各的说法。全看你的承受了。语言是一门艺术,合理语言的组织,一切为了利益的最大化。其间不足为外人道。“人人都为利生,我何不如此?”这是尘世普遍的哲学。一切外因必有内因的作用,在哲学层面上,亘古不破。
王小六就是怀着这种心事,一身冷汗走过了铁索桥,而鬼医令显得极轻松,毫无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