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医令道:“医之为道,既不可无才、无学、无识,也不可恃才、恃学、恃识,无才者,招摇撞骗,徒害性命;恃才者,轻率狂妄,不知顾忌。王公有识而不恃才,故被尘世代代供奉。斯人虽远,留有遗馨。岂像吾等恃才傲物之辈,凭空惹来多少冤魂鸣不平?我看先生也算是有才识之人,至诚之外,尚有许多遗憾。况那些腹中空空之辈?”
又说:“凡为医之道,先正己,然后正物。正己者,谓能明理以尽术也。正物者,谓能用药以对病也。如此然后事必济而功必著矣。若不能正己,岂能正物?不能正物,岂能愈疾?”
王小六说:“先生高抬了在下。昔年以为尽人力听天命就是正己;不论亲疏贵贱就是正物。今听令史大人一言,实在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囊读古之讽庸医诗云:‘不肖谁知假,贤良莫知真。庸医不早死,误尽世间人’,今想起此诗,恨无地缝。”又说,“吾想起一实在真例:戊子年时,诊一病人,男性,58岁,因腹痛伴恶心一个时辰急诊。因素有胃痛史,经常发作。吾以为还是胃痛发作,就开了一点香砂养胃丸和玄胡止痛片,让其回家治疗。回家后一个多时辰,突然出现心慌、憋气、出冷汗,等到再到医院时已经气息全无。闹的一个满天飞。原来那是一个‘真心痛’,搞的我悔恨不已。还有一件事也是记忆犹新:乙酉年时,带一学生查房,那时专门主诊在心内科,对学生道:患者有心悸、心慌、胸痛不适的症状,发展下去,就有恶化可能,这种病随时都有危险,要密切观察,随时准备采取各种措施。这本是很平常的师生对话,哪知患者听到后就产生了恐惧、悲观的思想,后来竟然拒绝药物治疗。我感到奇怪,问其原因,他说:‘那天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反正我这病治不治都好不了,干脆算了吧,还不如早点走,免得为家庭造成负担。’病家如此敏感,我为我在不合适的场合说的话感到羞愧。后来经过了很多口水,病人才恢复了治疗的信心。”
鬼医令说:“医乃生死所寄,责任非轻。病家求医,把整个身心健康乃至性命交给医家,的确不能马虎。我想起一事,昔年我乃阳世外科名家,曾会诊一人:有一小孩,只有8岁,患耳鸣,影响正常的说话和学习,求一内科先生治疗,内科先生以为小儿乃纯阳之体,脏腑娇嫩,发育不全,根于肾气不充。乃以六味地黄汤加减内服治疗两月余,不仅无效,而且加重,吾看时,喝药喝的面黄肌瘦。问了病史以后,戴上耳镜一看,原来是几粒草籽填塞在耳内,取出草籽,耳鸣立刻就好。害得那小儿冤枉受了两个月的中药之苦。这就是马虎造成。”
王小六说:“说到这样的案例,我也亲见一案:当时还在省城学习时,有一病员,病初诉腿软无力,精神疲乏。检查也没有什么阳性体征。陪同就诊的邻居把医生叫到诊室外介绍说:病员相恋8年之女友,因某些原因与其分手,又相交一男友,昨日举行婚礼,邀约病员参加,回家后就出现精神恍惚,今日9时因未见起床,乃唤醒陪同就诊。医生一听,以为失恋,所愿不遂而病郁结。乃以舒肝之方调治。次日后,病症有增无减,再次来诊,医以好言劝慰,嘱其舒畅气机。过了三四天,病员四肢完全性瘫痪,呼吸急促,又挂急诊。给予对症治疗。医再追问病史,十天前参加夏收劳动,淋雨后感外邪,发热腹泻,服药后热退泻止,唯四肢疲乏无力一直存在。医怀疑急性感染性多发性神经炎,遂转到省级医院。后经中西救治三月余,乃慢慢康复。”
鬼医令说:“旁人一番话语,让前医走入死胡同。此按图索骥也。”
二人打开了话夹,相谈甚欢。仿佛那些陈年旧事,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木筏自顾自地漂流在叹河之中,王小六也不问前方是何。
过了一会,鬼医令摊开黄卷说:“此去前方,原有先生一故孽旧交。先生看来剔透得很,又疲惫不堪。要不就此返回,本令再向阎君美言,也好交差。”
王小六应了一声。木筏来了个90度转弯,又飘在浩渺之中。
只听鬼医令长吟道:茫茫浊世谁人醒,漫漫长歌与涕吟……
声音低沉,苍凉之气充斥在一片萧瑟中。王小六从愉悦中惊醒,不由生起一阵阵寒意,包裹在缟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