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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六惊魂记

秋风醉我心
发表于 2022-06-13 19:01

    [十]
    王小六和鬼医令继续前行,鬼医令又打开了黄卷,时光的魔镜将王小六带到了癸亥年。那一年王小六已三十出头。
    生活乒乒乓乓,王小六既非得意,也谈不上失意,在亭川巴掌大的地方,王小六也算是医疗骨干了,但亭川毕竟是乡下,王小六希望有一天老天开眼,能够上调到亭洲。那里毕竟是县城,无论什么都比在亭川好,他的很多大学同学现在都成了县医院的业务骨干了,干部的四化也为他带来希望,他常常做一些美好的梦,在亭洲的街道上,挽着爱人,但不是毛豆,走在亭水河边,闲看落日西下,残阳沉落,或是和王小七走在街边小摊,吃一碗包面或是麻辣烫,或是某个不经意间与曾经相爱的人相遇在某个岔路,聊一下从前或现在的风景。有了这样他就很满足。
    正是八月天,二季稻还未完全插完,闷热的天空像蒸笼一样,王小六在竹床上躺下不几分钟,护士高杨就喊了过来,又来新病人了。
    病人是上屋垸的柯子林,王小六中学的同学,并且还是同年的。王小六记起那一年,在中学勤工俭学两人采累根子的事。累根子又叫“累根坨儿”,学名叫“香附”,那时没有什么书读,天天除了劳动还是劳动,后来学校组织学生到淇山去采药,除了益母草外,最多的就是累根子,身上长着毛刺。王小六和柯子林经常搞一些恶作剧,把长着毛刺的累根子塞进哪个女同学的颈里,让这些娘们满山满畈地追打他们,为此不知受过老师多少的批评。中学毕业后,柯子林因为家里成分不好,就没有推荐上高中,只好在家挣工分了。王小六在亭川工作以后,见过几回面,大多是来弄点药,要点红汞紫汞的,乡里人经常破点皮很实用。
    王小六看到是柯子林,连忙问是么事。柯子林的媳妇说:“感冒了好几天,畏寒发烧,人慷慷颤。”柯子林也看到了王小六,连忙低声开玩笑说:“王大主任,感冒了,人没劲的很。”
    王小六回应道:“你个狗日的,是不是扇了风?”
    “没有,没有,二季稻搞得人要死,哪还有那闲心情。”
    护士高杨连忙量了体温,几分钟后一看,对王小六说:“王主任,39.7,做不做皮试?”
    “做啊,看来是重感冒,先退烧和消炎了。”
    王小六很快开好了处方:青霉素800万,氨苄青霉素4.0克,地塞米松10毫克,还用一点维生素C,并且安慰子林的媳妇说:“烧退了就好了。”说着就走出了病房。
    这个时候又来了一个外伤的病人,针还没缝完,只听到子林媳妇在病房大声哭叫,王小六连手套也来不及退下,和高杨走进病房,见柯子林正大口大口吐血,人苍白如黄表纸。
    王小六慌了手脚,子林已经奄奄一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
    王小六心想:完了,完了,莫不是钩体病?
    四年前在亭洲西南的杜河公社,曾出现过钩体病流行,开始就是像重感一样,按照感冒治疗后,很多突然出现出血和黄疸,那时对这个病认识不清,死了很多人。民间就传闻那是发人瘟,搞得人心惶惶,后来请省城的专家来,专家经过调查后,说:那是因为农忙时在稻田接触了带菌老鼠之类的东西传染的,不是发人瘟。病情不多时就控制住了。在亭洲,杜河公社差不多全是平原,境内的丘陵也很少,是亭洲的主要产粮区。亭川在亭洲东北,淇山下以丘陵为主,主产稻谷、棉花、花生及红薯,这些年来还一直没有这个病出现。


    王小六吓得魂不附体,除了叫护士加快输液和用止血药外,只好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同学在那里挣扎。柯子林的呼吸变得微弱起来,吐出的血变少了,只有淡红色气泡冒出,眼珠已经不能动了,三魂七魄早就离了窍。抢救不到十分钟就已经死了。
    子林的媳妇抱着尸体放声大哭,在床前呼天抢地,让这个八月的下午,所有在场的人除了感到烦躁郁闷悲伤以外,还感觉人生太过无常。三十分钟前还有说有笑,现在却幽明两隔。王小六感到一阵阵紧张。一切来得太突然,一切措不及防,他正使劲想如何善后。
    子林的媳妇已经哭的声音呜咽,王小六和护士长将她劝到办公室,护士长倒了一杯凉开水后,王小六说:“嫂子,实在很遗憾。”王小六显得很悲切,又说,“子林兄不是重感,重感不会突然出血,他得的是钩体病,钩体病就是前几年流行的人瘟。”王小六把“人瘟”两个字说得特别重,说着,摊开手边的一本书,指着道,“钩体病有几型,子林这可能是肺出血型,只要是这一型,基本没有救,即使是在省城也没救,一出血几分钟人就完了。”
    子林的媳妇还在低声呜咽。王小六又说:“钩体病的治疗与重感治疗其实是一样的,只是遇到这一型实在没有办法。天气这样炎热,又怕对其它人有些传染,还是赶快处理后事吧,要不,我找个手扶拖拉机,拉回去?”
    子林媳妇点了点头,无助的眼光里一片茫然。这个女人,被生活的突然变故已经弄得完全懵了,她想不到没有柯子林的日子将会变为咋样。她听从了王小六的安排,天气实在太热,人们又害怕传染,当晚就草草埋了。
    这魔镜中幻出的往事让王小六唏嘘不已。三十年前的记忆历历在目,柯子林以后,后来遇到过很多次这样的病人,在夏天他们对重感之类的疾病特别谨慎,一旦怀疑,先都是用40万的青霉素试试,待赫氏反应出现以后,再加大剂量,后来基本上没死过人,虽然也有两回出现了惊险。


    鬼医令带着王小六来到一处庄园。夏末秋初,紫薇已经盛开,在光洁的枝干旁,一朵朵粉红的花瓣朝天绽放着,那种艳丽如霞光迸射,还有一汪汪淡紫色的薰衣草,铺在大地上,像梦的海洋。王小六和鬼医令穿梭在花径,他仿佛置身于仙境。不远处有座竹亭,全是黄铜色的楠竹做成,翘起的飞檐像一只鹏鸟正待高飞,在一片花环中格外显眼。竹亭中有一白衣相士,一边举着香茗,一边向王小六招手。
    王小六几乎置身于尘世,在某个不名的花园。他在记忆中搜索着,可无论如何不能与某处实物划上等号。
    还没有走近竹亭,只听那白衣相士笑喊道:“王兄,别来无恙?”
    王小六再定神一看,那白衣相士原来是柯子林。
    王小六又惊又喜,想不到在这繁花似锦中还能遇见故人。连忙道:“柯兄,红尘久别,真想不到还能在此再遇。”话未说完,三步两步就走进竹亭,和鬼医令分坐在子林两侧。
    柯子林一边示意坐下,一边熟练地玩起茶道,只见从清洌的茶水中沁出丝丝茶香,像云像雾弥漫着整个竹亭。走了这长时间,王小六也感到有些疲乏和口渴了,不待子林发声,就拿起茶杯一口牛饮下去。王小六曾经也算风雅之人,对喝茶还有些讲究,成名后,总有一些朋友和病患家人三不三送一些名茶,几乎都是上等茶,但一般的上等茶还不入他的法眼,他最喜欢的还是家乡淇山的高寒茶。那茶常年生长在高海拔地区,禀山川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如果加以淇水泡沸,入口格外绵长。淇山茶虽无龙井、碧螺春名气大,但其清逸绝不逊色于它。况且亭洲毕竟还算偏僻之地,也没有几多正宗的龙井,那些拿来送人的差不多都是二等货,包装俏丽之外,往往物不价值。所以,如果有朋友开口要送点什么的话,王小六毫不犹豫选择的就是淇山高寒茶,他喜欢高寒茶那叶片上似有似无的清霜,泡在杯中,叶片如鸟翩翩起舞,那种婀娜,往往能激发内心奇思妙想。子林看他的狼吞状,笑着说:“小六看来真的渴了。和令使先生一路受过不少惊吓吧?”
    王小六说:“当日风尘之事,如今历历在目。人事有代谢,江河万古长。人如草木,春发秋凋,一荣一枯之间,看淡也就如此。子林兄看来很惬意?”
    “哎,”子林长叹一口气,说:“前尘之事,已不堪忆。当日离开王兄以后,阎君看我本刚烈之身,在尘世中孽缘未尽,颇为遗憾。又念及先人之功勋,封为竹令,专管竹之春荣夏发,也算清闲。今非王兄,前世中风尘往事早抛于脑后,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再悲伤了。王兄也不必过于耿耿于心,今日得能相见,也算格外开恩,一切了便了吧。”说完,举起香茗,倾洒于地,但见青烟袅袅,片刻便消失于无形。
    眼前景色大变。只见竹叶纷纷落下,如鸟起伏,那些刚才还盛放的紫薇,薰衣草已消失殆尽,只有一园落叶随风舞动。王小六还未转过神来,又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从远处传来,
    静耳细听,原来是纳兰公子的《浣溪沙》,一个低沉的声音清唱道: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声音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一时间,王小六好不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