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之,我甚至不觉自己困在方寸之隅,他如同天下掉下的明月,没想到终有一天,我能够如此接近。
诅咒一般。一日不见,思念不已。我倾其所有爱上了他。
自此之后,一日三餐有了人服侍,我变得慵懒了起来。一日中一半的时间都在沉睡,大夫三日一省,把脉,问药。种种事端,精细无比。俨然把我当作闺阁小姐对待。
而梦魇,却总是不断。
我总是看见自己置身于药雾迷蒙之间,四周仿佛绽放着血色,魑魅魍魉灼灼发光。一位青衣女子在远处背对着我,身形逐渐萎缩,最终软化为青衣中的一具白骨。每当我走向前,她便忽然挫骨扬灰。
“你是谁?转过脸让我看看好吗?”
但从始至终,空谷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人的声音在回荡。
白日,秋风萧杀。
菱花镜中的我消瘦至极,曾经满月般的面容消饵无踪,如今只见高高的颧骨和凸出的双瞳,细看之下竟有一丝狰狞。
我为此心思紊乱,怏怏不乐。又因久病不愈,便问大夫,“先生医术高明,自伤以来未有任何痛苦。但为何伤口却久久不能愈合,甚至连血痂都不曾结过?人又日渐消瘦,实在是心有疑虑。”
大夫幽幽叹道:“姑娘不知,当初你受了打击,经络震荡,以至于失血过多几近丧命。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如今体内之血久久不能恢复通畅,伤口又怎么能结痂呢?”
见我沉默不语,大夫又劝,“姑娘莫急,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本就不是些小病,怎可能走得那样快。姑娘女儿之身,若不是慢慢调理,我即刻下了猛药,或许伤疤会好,但体内留下的虚亏,恐怕终生难以治愈啊。”
我只能答谢,心中依旧忧思难解。看着桌上摆放的汤药,眉间微蹙,怪道:“这药味为何如此刺鼻?每次喝下去之后,及至深夜时分,又是噩梦不断。”
我把梦中所见翔实地告诉了大夫,他思忖片刻,只是嘱咐道:“姑娘在梦境中,切勿再追着梦中女人走。如果再梦到,只要回头不看便是。这病中多思,难免梦中鬼怪易侵入。只要不想,便无大碍。”
我虽是不解,却也没再多问。
送走大夫之后,见到大少爷踏门而入,我笑而相迎。他手握书卷,笑道:“小维,来,我来给你讲解几句小山词。”
我略有些勉强,觉得浑身使不上劲。只得道:“如今我倒是想心情好点儿,怎奈身体不争气,冬日又冷清,惹人难过。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他爽朗地笑道,惹得我心旌摇曳,“你们姑娘家便是这般,多愁善感自然病不能好。”
“已过去了三月,可身体没有半分好转,着急得很。似乎身体内的血越流越少,快要枯竭了呢。”
我本是玩笑话,可少爷神色一凛,牵着我的手道:“傻丫头,别胡说。难道有人喝你的血不成?”
我脸色绯红,无言以对。玩笑话被关心之语搪塞,内心便暖若春日。他告诉我不要多想,未几,便因生意之事离开了我的住处。
天再度渐冷,酉时便只见阴霾而无日光了。
戌时,辛辣苦绝的草药再度端了上来。我见端药的,是新来的丫头欢儿,手脚甚不利索,因瓷碗滚烫,在她的趔趄之下竟溅出了半碗有余。
她哭丧着脸道:“怎么办呢?少爷知道了非责罚我的不可。姑娘若是少服了半碗,药效不足出了什么差错……”
我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笑了笑安慰她:“一日三碗,几个月都从未间断。差这半碗也无碍。”
听了我的话,她放心地下去了。紧捏鼻子灌下汤药之后就打算入睡。
迷蒙之间,竟没有睡意。此时已经是寅时,天微明,雕花窗外隐约投进些许光亮。在之前几个月,我总是沾枕之后便意识全无,进入梦境,大夫说是因为贫血的缘故。而今日却一反常态,我辗转之时,突然在朦胧中听到推门声。心下一惊,便佯睡,以探虚实。
脚步极轻,如同骨针刺地,细细碎碎地扎入我心里,悚然之意如同蚂蚁爬满了我的脊背。他缓缓抬起我的手。一阵冰凉在我的手腕上摩挲,猝然轻微刺痛,我感到皮肉绽开,血管瞬时间冰冷,凉意混杂着绝望之感直袭骨髓。
之后,他捏住我的手腕,挤出血来,接在碗里。浓烈的血腥伴着刺鼻的药味,血滴融进水中静谧的荡漾声,都提醒着我这并非梦境,绝望之中我喉咙干涩出声,怕被发觉,便以梦呓掩饰过去,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骇然。
一切的一切,我都是在黑暗中感知的。直到他推门想要离开之时,我方才睁眼看见背影。
竟是他。顾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