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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药人

黑网狙击
发表于 2022-06-13 19:07

    三
    无怪乎我久病不愈,身形越发瘦弱。竟是他,不断在取我的血。
    内心疼到一片荒芜。我一遍遍质问自己,难道他救我的理由,就是要不断地取我的血?
    我克制住自己欲哭的冲动,双手死死捂住嘴。为何之前每天他来取血,我毫无痛感毫无知觉,为何每晚我睡得那样沉……为何在今晚之前,我的伤口从未痛过……
    麻药!我每日喝的药中掺杂着它,才能失去知觉。而今日,却因欢儿洒去了半碗汤药,麻药药效不足,我未能入睡,方能发现这一切。
    我的命这样轻贱,他居然这般对我!即便有爱意,又如何能甘心?而取我的血,又是为谁?
    翌日,我独坐于窗前,窗外繁花尽落。我细细审视自己的双手,嶙峋的手骨已和青筋一样泾渭分明。
    不经意间,我问身边的小丫头:“欢儿,少爷这几日可有来过?”
    “姑娘终日都在此屋,若是少爷来了,也只有姑娘知道。怎么问起我来了呢?”小丫头笑道。
    “我长日嗜睡,少爷来了,未曾叫醒我也不定。”
    “少爷若来别苑,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的屋里。”小丫头不经意道,“只是姑娘答应了从不出门,未必事事都能见着罢了。”
    是夜,我离开了自己的屋,此时,已经隆冬。
    出乎我的意料,别苑极小。我独居后院,而前院便是大少爷的内屋。
    我转眼看了看被我哄着灌了麻药的欢儿,穿着我的衣裳睡得正熟。轻轻掩上门,穿着她的斗篷出了后院。后院只有我一人居住,庭院内极其荒芜。到了夜晚,只有寒鸦栖息在树干上,屋内昏黄的烛火将暗夜勾勒得凄凄惨惨。
    而前院,却是红梅绽放,热烈不已。此景让我心神摇动,这是我最爱的花卉,最爱的景。皑皑白雪,烈焰红梅。
    他的屋烛光正亮,原来他今晚宿在此处。因是别苑,此处侍从甚少,整个前院空无一人。静谧得诡异,我踩在雪里脚下异常松软松软,蹑手蹑脚踱步至他的窗外。
    轻呵一口气,舔破纸窗。
    温声细语自春宵暖帐中传出,屋内并不明亮,烛光幽暗。冲鼻难忍的药腥味却从房中飘出,混杂着女子身上特有的兰芷气息,或香或臭,令人作呕。我探向前,隐约看见床边的桌台上,摆放着一碗新鲜的药,暗红发紫,热气腾腾,漂浮着几片梅花瓣,在屋中散发出幽冥的气息。
    “过了此月下旬,事情便大功告成。”我心中一痛,听得出是他的声音,温润如玉,柔情似水,“我一定能治好你的病,相信我。”
    轻纱缱绻间,我看到依偎在他怀里的女子楚楚可怜,柔声细弱蚊吟,“我自然相信你。这自生下来就有的病症,用尽天下良方,却从没有起色。但如今,身体便好多了。”
    “来吧,药已经凉了。”他拖着宽大的睡袍走到桌前捧起药,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拨弄她的头发。我屏息,竟是三姨太晚妆!
    她皱了皱眉,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嗔道:“这味道可真是越来越腥,难喝死了。”


    他笑着搂她,拾起瓷碗耐着性子一口一口喂着,晚妆的唇色完全被药染成殷红,嘴角一行浓稠的绛红色液体刺痛了我的双目。她舔了舔嘴角渗出的液体,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唇片娇美得似乎要开出血色淋漓的花朵:“小维这丫头,平日亏你让她吃香喝辣的,怎么血生得这样难喝。”
    天啊,她喝的,竟是我的血!
    “当初看着你孕时总是服不下汤药,脸色日渐苍白,大夫也毫无主意。心急之余,我才想到了古书中的这个方法。”他轻吻她的耳垂,笑道,“也苦了张郎中在祠堂里演了那么出戏,让我在小维面前做足了好人。否则,和你这样相匹的血药人,又如何能安分地供药呢。你啊,就将就着吧。就是怕你觉得不好闻,我特意放了不少花瓣冲腥呢。”
    血药人……
    我胸中似系了千万结,纠缠得无法出气,五个手指几乎要把纸窗挖透。
    “虽说当时我们演了那么出戏,她能对你死心塌地的。但若非你现在时时刻刻去相陪探望,也难保那丫头不起疑心。”
    “那我陪着她,你是吃醋了?”他爽朗一笑,轻点她的瑶鼻尖。
    “要我说嘛,不如直接把她关着捆起来,直接灌药取血便是,何必废那么多周折。”她抿嘴一笑,脸似微嗔状。
    “看来,晚妆,你竟是个坏女人呢。”他这话分明说得宠溺无比,即便残忍,也让人心神荡漾。
    旖旎之景,如最毒的罂粟,直直刺入我的内心。
    在我苦痛难耐,正欲逃跑之时,后院传来侍女的呼喊声:“不好了,颜姑娘跑了。”我不知所措,脚下却像灌了铅般无法动弹。
    身后的声音冷冽如冰,我转身看到身穿宽大睡袍的他,此时面色沉暗,瞳仁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中,笼罩上一圈陆离邪气的光晕。
    “看样子,你都知道了。”
    我向后退却着,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是啊,我终于知道了。你们这般残忍,会遭报应的……欺骗了我,欺骗了老爷,也欺骗了顾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内心情断的苦楚却无处诉。我是不值钱的蝼蚁,哪怕是一点爱慕的心意都不曾能作为赎身的砝码。
    “既是如此。”他淡然道,吩咐左右,“将她带下去,看好。不准她想不开,最后这半个月里,不允许出任何差错。”
    喂我以药,取我之血。
    竟是上古记载中的禁术,血药人。


    “古有一女,病重不能医,其姊以血药人之禁术,日日服药,以己之血为引,方治其病。然日久,其姊血竭而亡。”
    他们利用我作为试药之人,待我的血液里充满了药性之后,再以我的血取药。我早该知道他对我唯有利用,但我却没想到他会将这种万劫不复的恶咒施加在我的身上。
    七日过去,我时时刻刻被人看守着。他们强硬地灌药取血,我无力反抗,连自尽的机会都寻觅不到。手腕早如旱木枯竭,他们便不停地找着能取血之处。现今我浑身上下皆是未愈合的刀伤,蚊虫也迫不及待地爬满了我的身躯。
    梦魇仍在继续。
    每一个午夜,我都能在梦境中看见那名背身对我的青衣女子。而今夜,我受到指使般上前,她却没有远离。女子缓缓转身的一刹那,我愣在原地,她长着和我完全一样的面容,甚至连额角的疤都如出一辙。她目光空洞地看着我,原本饱满的面颊慢慢陷下去,青筋如水蛇一般慢慢浮出来。瞳孔逐渐放大突出,直至整个眼球从眼眶里伴着鲜血掉下来。我尖叫着连连退后,她却绝望地呼喊着向我扑来。
    “曦月,我是素问啊。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然而又在一瞬间,便只剩一抔骨灰在怀里。
    我惊醒,低头时已能清晰地看到手骨,幽暗之色在皮骨之间如同尸虫一样逶迤流动。青衣女子,肉体萎缩,尸骨尽无,那便是我的下场吗?
    “太阴之女,阴阳相冲,正是最适合晚妆的血药人。”
    言犹在耳。
    罢了,是我太痴。即便被这样对待,也不能恨他。
    既是如此。不如,以我之命,换你之情。
    恍惚间,我的身边多了一副棺柩,楔子木橛多如牛毛,看得出是为我准备的。又有些道士在我面前游离,往我身上洒水贴咒。想来,是要在我死后,牢牢将我的怨魂束缚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吧?
    这又是何苦。你若是选择了她,又怎知我不会选择你,将生命交给你。
    又是几日,我完全丧失了言语能力。混沌之中,我竟看到了三姨太晚妆来到了后院屋里。
    她徐然而入,即便目光思绪早已渺然,我都能清明地看见她天成的美貌,一双丹凤眼顾盼生姿。
    “再过三日,便是你离开尘世之时。”
    我苦笑。你是他心口的朱砂,而我,却连衣领上的米粒都不如。是同情吗,我已经不需要。
    “我并非同情你,但今世,这是你欠我的。”她回眸,巧笑倩兮,明眸流转,柔美得似乎能从莲步下开出花朵。
    她端坐在我身旁良久,沉默。
    “如不相误,便不相负。小维,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恨你吗?但即便你现在如何悲惨,受的苦楚,又何曾有我当年之万一?”
    “你知道为何你能撑过这近百日取血而不死吗?因为你,喝尽了我前世的血。今世,我的身体才会如此孱弱。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而你,却有天成的好身体。”
    “……”
    弥留之际,我颤抖着凝神,想要听清所有的话。然而她的声音越发模糊。
    逐渐地,我居然灵魂出窍般开始游离。看到自己身若无物地从肉体中慢慢飘出,不知所向何方,或许,便做了孤魂野鬼吧。
    而她轻蔑一笑,竟能攥住我的魂魄,叹道:“到底你还是心太软。即使做了血药人,也不曾怨恨以致生成心魔来占据我的肉体。那么……让我来帮你吧。”
    “其实,我便是你,你便是我。”她妖媚地笑道,如同梦魇一般进入我的脑中,“晚妆便是维甄。我们本是一人。而罪魁祸首,就是他,顾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