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起小羊和小辰都死在夏觞州手上,胸口就闷,巴不得上前一掌拍死他,但愤怒的情绪尚未压过理智,我开口试探:“夏觞州,你还有脸出现在我们面前,杀死这么多人,就为了让王晓兰复活,你认为她会高兴你这么做吗?”
夏觞州没有回我的话,还是半跪在地,自言自语:“打从我和她第一次碰面开始,我们互相吸引,互相尊重。我们曾经想成家,却被那间该死的工厂闹得天人永隔,”他的眼眶泛红:“我的母亲曾告诉我,爱一个人,会为对方放弃一切,不求回报;当找到真爱时,即便她离你很远很远,你还是会把她放在心里,而且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夏觞州的语气从平静到激动,一直到最后的哽咽,泪珠已经滚滚而下,但很快地,他的声音又变得嘶哑且充满威胁:“我们本来还有机会在一起,你们却又狠心地杀死她!”
我吃惊地看著夏觞州,“我们杀死诗绪?她不是早就没有活动了吗?”
夏觞州道:“你们自己干得好事,不敢承认吗?”
我望向诗绪,立刻了解夏觞州为什么愤怒──当我被维凭哥恶整时,诗绪从我背后飞出,狠狠地砸向地面,那力道连普通人都承受不了,何况一具陶瓷人偶?
所以诗绪破碎了!
夏觞州身前的人偶乍看之下虽然完整,却是夏觞州寻到此处之后,捡拾残骸拼凑而成。
我明白想要靠言谈来缓和气氛、制造逃走机会,已经没有希望了。夏觞州睚眦欲裂,双手紧握成拳,骨头捏的啪啪作响。他霍然站起身,迈开大步迅速接近我们。我们一声发喊,调头就跑,此时也顾不得路面是否凹凸,哪怕稻草人挡路,拨开了就往前跑,和金毛带路时的速度全然不同,至少没有埋怨。
三人慌不择路,跑没几步,我就被迫和胖子他俩分散。夏觞州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放弃大目标不追,反而追我。我没义气的大喊:“夏觞州,你追我干什么,胖子那家伙肉比较多,跑不快,比较好追啦。”夏觞州理也不理,速度比之前更快,距离也越来越近。我吓得心胆俱裂,要是被抓到,恐怕不只被丢进油锅那么简单,赶紧加快步伐,说也奇怪,背后虽然背著一具死尸,但双脚好似踩了风火轮,越跑越觉得轻快,也许是维凭哥暗地里推著我吧。
可即便速度加快,我和夏觞州的距离仍未拉开,只处于稳定的尴尬状态,不论怎么绕、怎么拐,就是没办法甩掉他。
我毕竟不是海陆特战的,再加上患有气喘,长途奔跑之下,气息逐渐紊乱。我暗自骂胖子他们贪生怕死,连金毛也涵括在内:“这群胆小的臭家伙,单单扔下我跑了,如果老子侥幸大难不死,一定要……要……”还没想到要怎么对付,地面突然振动一下,我重心不稳,扑倒在地。
这一下跌得不轻。夏觞州看我摔倒,嘴角露出狞笑,脚步也慢了下来。维凭哥的尸体大概还存在著灵魂,两手像登山背包的背带,扣的死紧,没有摔出去。我翻身面对夏觞州、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抵住岩壁为止。
夏觞州走到我身前,看著我的眼睛得意狂笑:“陈中,你知道我为什么只追你吗?”
我冷哼道:“鬼才知道你的变态心思。”
夏觞州不理我的讽刺,续道:“因为诗绪活过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所以我在想……把你身上的一些器官拿来制做娃娃,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说不定……”
人在求生时脑筋总是特别灵光,我急中生智,立刻想到藉口:“诗绪都已经碎裂成块,头颅也不完整,你没办法复活她的。”
夏觞州道:“可她的脸还在,”他的心情突然大好:“刚才陪你慢跑时,我脑袋闪过一丝灵感,你的身高和诗绪差不多,当作『千代』的炉鼎,肯定是绝妙的搭配……”
我愣了一下,问道:“千代?”
夏觞州道:“没错,千代。我打算以兰兰的脸,制作一具全新的人偶,嗯……身材的话,那个叫佳玲的女孩线条挺不错……”
“等等,那诗绪呢?你不打算重制?”
“哼,重置有什么用?猜猜你为什么第二次看到诗绪时,她的灵气被我剥夺了?”夏觞州笑道:“因为她满脑子都是你啊,陈中,我唤兰兰的名字好多次,可她一点都不把我放在上。诗绪就像刚出生的小猫,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就认定是妈了……”
前半段话有如晴天霹雳,导致夏觞州后面的句子被我完全忽略。我一直以为诗绪变回人偶是时限的关系,还需要夏觞州继续杀人来维持,没想到让诗绪“死去”的人,就是她的制作者本身。
是我间接害死了诗绪!
一股疯狂上涌的忧伤情绪重重冲击我的心房,脑拜一片混乱,竟然呆愣在敌人前方。夏觞州戏谑地蹲下,伸出手拍拍我的脸:“怎么,吓傻啦?别担心,等千代诞生之后,关于你的记忆一点都不会留下……”
夏觞州就像电影里经典的坏人,笑得如此奸诈邪恶:“时间差不多了,该动手啦。别担心,我会一一给你讲解步骤,首先挖出你的眼睛,把眼眶作为起手剥皮的部分,然后把带有粒面的头层皮用尖刀割下,浸到醋里酸化后,就可以摊开晒乾了……”他边说边把手伸向我的眼睛。我想逃跑,却偏偏手足发软,眼看那黝黑粗糙的大手向我摸来,乾脆眼不见为净,阖上眼睑作鸵鸟。
我感到那手挑逗似的拂过脸庞,停在眉骨附近许久,都没有动静。我打算睁眼看看怎么一回事,夏觞州突然施力,指甲刺进眼睑附近的皮肤。我吓得以为眼睛被挖出来了,纵声尖叫,伴随著夏觞州的笑声,山壁竟似产生共振效应,又是一阵剧烈晃动,我倚靠的后墙裂开一条缝隙,恰好能容纳我和背在身后的维凭哥。
咱一人一尸顺势就钻进去了,老天保佑,夏觞州一看我即将逃脱,不再心存戏弄,探身想擒住我,好死不死,一块巨石正好砸下,夏觞州见机快,赶紧缩身,终究迟了一步,右手被巨石压碎在底部。
“嘶啊啊啊啊啊──”壁缝虽然被巨石挡格,夏觞州的惨叫声还是透过来了。我惊魂尚未安定,只见他的手掌抓住我的脚踝不住抖动,后面没有手臂,只有一团血肉。
没有时间安定心神了,山壁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我旁边的岩墙甚至不断出现裂痕,隐隐有崩塌的趋势。台湾地处地壳变动地带,经常地震,但南部像这么大的规模非常少见,我是人在衰头上,刚逃得性命,现在老天又要把我收回去。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维凭哥不知是受到震荡还是怎样,左手一抖,往上一甩,指著头顶的一丝隐泛白光的裂痕。我凑眼过去看,不由喜道:“天空,是天空啊!”夏觞州对天空施展的邪法,大概随著失去右手、心神大乱而失效了。我拚命用手指掰开那缝隙,哦,感谢老天,刚刚误会你了,感谢你引发这场地震,让土质变的松软。
我本来已经筋疲力尽,这丝希望让我浑身充满力气,两手五指成爪,模仿钻地鼠左右、左右地活塞式挖土往上爬。这时震度更强了,周遭的岩壁也越来越热,甚至散发著硫磺味,呛得我喷嚏连连,偏偏又不敢放慢挖土的速度,只好一边流著鼻水,一边大兴土木。
老天爷大概是想玩我,岩壁的土质过松,往上踩两步就掉一步,我挖到手肘膝盖都磨破了皮,痛个半死,反倒有点羡慕维凭哥了,轻轻松松地攀在我背上,唯一出过力的一次就是用手指著天花板,太偷懒了吧!
这次地震持续很久,以往顶多三、四十秒就会结束,但我敢肯定,我至少挖土挖超过五分钟。咬紧牙关,拚著老命,终于快爬到顶部了,一只手蓦地朝我伸来!我心道不好,夏觞州这厮不愧是特种兵,忍著痛绕道来抓我了!霎时间,我感到万念俱灰,一切努力,都不过是流水嫁妆,我乾脆两手一松,想把自己埋在美浓的深山里,至少有稻草人为伴。
“妈的,陈中,看到胖爷我不高兴就算了,没必要自杀吧?”我被那只手捉住膀子,半拖半拉地把我扯出裂缝,随后又多一只纤纤玉手扶我起身:“小中,还好吧?夏觞州刚刚有没有抓到你?”
我不禁热泪盈眶:“去你们的,我还以为你们抛弃我、自己先逃了呢。”
胖子哈哈一笑:“你自己不长眼,被追的时候没看到金毛在前面带路,活该受罪。”
此时裂缝已经合拢。环顾四周,我们处在山坳边上的悬崖,能看清整座山谷。伸手擦擦流得满脸的鼻涕,我感到万分庆幸,能在最后一刻从死神魔掌里脱逃。胖子看了一眼我背上的尸体,道:“你也真厉害,面对生死关头,还能坚持把维凭哥带出来啊。”
我咧嘴一笑,把维凭哥伸手指点生路,包含夏觞州恶有恶报的下场,一并告诉他俩。佳玲听罢后摇摇头,叹道:“虽然他选择的路错了,可对于我们女孩子来说,深爱的人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王晓兰九泉之下,总该瞑目了。”
胖子冷笑道:“那也得安全地通过黄泉路才行,我看夏觞州一路上会有很多『好朋友』等著他。”
佳玲突然对胖子道:“如果立场对调,你会不会学夏觞州宁可杀进天下人,也要让死去的女友复活呢?”
胖子断然摇头:“绝对不会。”看到佳玲脸色一黯,赶紧补充道:“我连活都不想活了,还谈什么复活?”这才让她脸色稍微好转。
我注意到佳玲竟然和胖子手牵著手,心里竟然有点酸酸的,什么时候这两人进展到如此田地?我甩甩头,转换话题:“金毛呢?它带你们跑来这里,自己却飞走了?”
胖子抢道:“哦,它还在工作中。” Www.GuiDaYe.Com
我迷惘地看著他:“工作中?它一只蝴蝶,能有什么工作?”
佳玲解释道:“听过蝴蝶效应吗?”我摇摇头,示意她继续讲解:“美国气象学家劳伦次(Lorenz)在60年代时,发现一个理论:『一只蝴蝶在空中扇动翅膀,便会使空气波动,进而引起百里外的海洋出现暴风雨。』,”我没等她说完,立即插嘴道:“我懂了,用中文成语来形容,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佳玲微笑道:“虽然有点不一样,我想你已经明白了。”她顿了一会儿,话锋突变:“不过我们的观念,恐怕要被金毛颠覆了。”
我道:“怎么?金毛不是在『工作中』吗?”
胖子先前便听过佳玲解释,此刻抢著献宝:“劳伦次说的话,要修正几个字。”
我白眼一翻:“哪几个字?不要卖关子好不好。”
“哈哈,我以为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你会变得比较有耐性,结果好像适得其反啊。”我从佳玲身上学会如何释放杀气,两眼圆睁怒目瞪视胖子,吓得他赶紧回归正题:“好啦好啦,就是把『引起』改成『制造』嘛,值得大惊小怪吗?”
我这颗脑袋可是要继承张羊的博学,被胖子这么一提,登时明了:“该不会这场莫名其妙的地震,就是金毛引起的?”话才刚说完,地面突然一软,胖子拽著我和佳玲往后急退,原来是山坳开始塌陷,连带著周围的岩壁一同崩落。待烟尘散去后,中间出现一个完整圆滑的大洞,所有的稻草人,还有那鼎大铁锅,连同我记忆中的小羊,通通消失的一乾二净。
我张口结舌地看著这一幕电影般的场景,不敢相信自己还曾经身莅其中,“这……这太扯了……”
胖子和佳玲同样震惊,万万不敢相信自己的推论就是事实,而且还有如此效果。
“不知道夏觞州有没有逃走?”佳玲突然冒出一句。
我道:“不太可能,光是要跑出这座山坳地,就要花大概半小时,除非他像我一样好运,否则只能乖乖地掉进那无底洞。”
“哼,活该。”胖子不屑道。
我呼出一口长气,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以后大概只要闭著眼享福就够了。
佳玲提议在此先将维凭哥埋了,我们不敢有违,找了个面向美浓镇的土丘,徒手挖坑,虽说土质已松,胖子和我还是累得满头大汗。大概挖到一米五,我们就把维凭哥摆进墓穴,由学姐带头念祷词:“维凭哥,我们就把你葬在这里了,愿你上天堂后,不要忘记我们,也祝你来世能投个好胎,生在富贵人家。”
我心想要是维凭哥上天堂后还记得我们,那该多毛骨悚然啊?可学姐的吩咐我们不敢不从,只得跟著念。胖子又发现维凭哥的新手势了──这次唯一没有蜷缩的是大拇指。祷告完后,我们把土洒向维凭哥乾瘪的身躯,在附近找两根粗壮的树枝立成十字架,就算大功告成。
这活儿可真累人,我们仰头躺在地上休息,天空不再深沉阴暗,湛蓝的背景衬托一条会移动的彩虹,让我心旷神怡。
等等,会移动的彩虹?
“快看,是金毛啊!”胖子坐起身,指著天空大叫。
“真的耶,好漂亮哦。”学姊赞叹。移动的彩虹是由众多蝴蝶聚在一起构成的,色彩井然有序。彩虹旁一只显眼的金色蝴蝶沐浴在阳光下,更显圣洁。那蝴蝶冲著我们绕几圈“倒下的8”字型,便率领部队往南方飞去。
“一路顺风了。”我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