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都是裙子的碎片,一片片的破布,我把沾着血污的布一片一片地收拾起来放进柜子里。我想起昨晚的梦。梦里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半夜,兰姨叫我出去扔垃圾,垃圾袋很沉,门口的垃圾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就只能向前走,奶奶在半路上出现,告诉我,“安茔乖,安茔别怕。人死了,就不痛了。”我尖叫着继续向前,妈妈也出现在我的面前,依然是那副泡胀了的模样。她一言不发,刚等我靠近,忽然就咧开嘴笑了。我吓得将垃圾袋扔向她,黑色的垃圾袋里滚出一个熟悉的东西。然后我挣扎着惊醒。却怎么也想不起那熟悉的东西是什么。现在我坐在床边,扯过被子裹在身上。忽然下意识地一抬头,对上镜中自己的眼睛。我知道了,我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滚出来的东西,正是我的头。那个熟悉的面孔,便是我自己的脸。
时间总是在漫无目的的时候过得尤其快,很多事情也变得麻木起来。我只是越发讨厌安瑶,我相信她也一样讨厌着我。她的小伙伴来家里时她总是指着我说,“她是个没妈妈的孩子,她不是我的姐姐,她只是住在我家的讨厌鬼。”那时候我就会关上门不再出去,把他们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
死去的奶奶那天在梦里告诉我的,“人死了,就不痛了。”人死了是什么样?
有一次被安瑶锁在衣柜里很久,我忽然有点明白人躺在棺材里是什么感觉了,几近于窒息的压抑和铺天盖地的恐。安茔,安眠于坟茔。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十岁了,我是那么不想长大不想看见除我以外的世界。
一个悠闲的下午,爸爸、兰姨带着安瑶和我,一起去了湖心公园。湖水碧绿,上面有浮萍和水藻。天空蓝得不真实,阳光暖暖的,我们坐在船上,我向湖水里扔着小石子,然后盯着一圈圈的波纹。安瑶脱了鞋袜把脚伸进水里荡来荡去。过了一会儿,兰姨说她头晕,爸爸扶起兰姨去了凉亭。安瑶收回脚,雀跃道:“安茔你看,有小鱼在游,我们来抓鱼好不好?”我低头看见的确有鱼游动,这时安瑶递过来一件橘黄色救生衣。我犹豫中瞥见凉亭兰姨的背影,便把救生衣穿在身上,小心翼翼地一只手抓住船边,一只手伸进水里。我探头看向水里,安瑶大声问我抓到了吗,我摇头。突然头上像是压了什么东西,脸被猛然按进水里。我能感觉到是安瑶的脚正踩在我的头上,我挣扎着想喊叫,却只是将更多的湖水灌进肚子里。水很腥,冰凉的浸透我的脸。水里还有一些绿藻,滑腻得让人恶心。我没办法睁开眼睛只能听见安瑶清脆的笑声,那些黏腻的脏东西随着我的妄图呼救和喘气进入我的嘴里,有的甚至滑到胃里,我绝望极了,不停地咳嗽然后喝进更多的湖水。安瑶终于放开了我,我狼狈地爬在船边呕吐不止,安瑶踢着脚丫子大笑。我握紧拳头想教训她的欺人太甚,可是迟迟不敢下手,只能去抠开自己的喉咙一次次呕吐。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呢。同样是爸爸的女儿,她像公主一样,我却是被人厌恶的垃圾。兰姨说我是只流浪狗,有人养没人教。可是我不想这样的,我无法选择这一切,这不是我的错,这都不是我的错!我从未这样强烈的希望安瑶去死,她不可以这样欺负我的,她该死。
兰姨和爸爸有说有笑地向我们走来,爸爸皱着眉头问我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摇摇头说,不小心栽进了水里。我闭上嘴不再开口,那些肮脏的东西随着胃一同蠕动,恶心的感觉渗透整个身体腐蚀我的心神。兰姨打开钱包,抽出几张钞票递给我,笑盈盈地说:“你自己打车回去吧。”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而我打着寒战走出了公园。
我沿着街一路走着,路人不时投来嫌恶的目光。我知道自己现在身上头上还挂着绿色的浮藻,散发着水腥味。像极了一个叫花子,我收紧手臂,把自己抱得更紧。那种委屈在一瞬间淹没了头脑,我放声大哭。我隐约明白一种叫作仇恨的东西,我恨透了这个世界。如果他们死了,那该多好。
我闭门不出,尽量不撞见兰姨和安瑶。直到有一天爸爸和兰姨去出席酒会。何妈在打扫家中,我走过去轻轻地说:“何妈,今晚我们吃鱼吧。多做些。”何妈点头答应,我轻轻笑着转身正要回屋,安瑶趾高气扬地走过来,“安茔,去给我倒杯水。”那一股厌恶又冲击着我的大脑。多么荒唐的世界,早早就该结束。我拿起杯子接好水,递给安瑶。安瑶向前一推,水洒出来烫着我的手,我尖叫一声。木质地板上满是玻璃渣,安瑶嘟囔一句:“什么都不会。”我跑去洗手间用冷水冲手,觉得脚下刺痛。抬起来一看,细长的玻璃渣刺进脚心,割破了皮肤,刺得脚底生疼,白色的袜子被染红。
“安瑶,你知道吗,最该死的,就是你。”我在心里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