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郎中猛然爆发。从身后抽出柄斧头,将斧头刃子比对准这小子脑袋,咬牙切齿:“我把你过继来是想要你送我终老,现在看来我等不到那一天了。与其你在外边作奸犯科被人砍了脑壳,不如现在让我剁了你!搭上我一门绝后,也好过让我一大家族落得丢人现眼!”
完了完了!这小子绝望地想。肯定掘墓的事泄了!他老人家是怎么看出端倪的呢?可来不及多想,还是先保住命再说。郎中的脾性他清楚,这人城府深沉,办事果断狠辣,说到做到。他做出的打算,得出的结论,轻易不会落空。现在他盛怒之下给自己来个“实践”是有极大可能的。
想到这,这小子嘴一松,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盗墓包括见到小姐尸体内插有铁锭针的事都说给了郎中。
可出乎他的意料,郎中听罢却换了副出奇平静的表情,并且动手解开了他的绑绳。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郎中嗤笑他,说想不到他如此不经诈。
原来您设的计呀!这小子这才发觉出了一身透汗。郎中说其实也不全靠诈,只是见你这么久百事不做还大吃二喝,准知道干了下作。这小子听罢讪讪地笑。
郎中这时像是在自言自语:“老帮子!光知道你有扒灰的能耐,想不出你还真有‘渡阴针’的胆量!嘿嘿。”“什么?”这小子在一旁显然没听懂。郎中扭过头:“你少打听。总之咱爷俩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这小子听郎中说话云里雾里的,心想反正他老人家做事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大多时候猜度不透,索性就不费那脑子去猜了,倒乐得最后吃个现成。
可郎中这次话说对了一半,他自己是往后吃喝不愁了——其实是根本不用再吃喝了。某天他一语不合,被表妹丈一秤砣砸在脑门上,呜呼死了。
这郎中的死正好应了两句话,一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二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详情搁下文再提)。
……
却说狱囚口供新案牵连谋命,地方警执自然不敢怠慢,即刻展开侦破。开馆验尸,果然如盗墓贼所述,尸体腹腔脏器曾被针状物体所伤。凶手手法隐蔽、阴毒,如果不加勘验,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凶器曾自尸身下体攮入,完整隐留在体内。并且上面早就喂了大烟油子,故而竟没有一滴血液沁出。更加离奇的是,尸体腹内竟怀有已成形的胎儿。
拘讯嫌犯也在同时进行。当办案警察来到正在省城大狱里服刑的家主亲家翁面前,把那根长针拿给他看时,这老货惨笑一声,说唉,饶我家里上下打点,求来个激愤伤命暂不致死的结果,到最后还是逃不过昭昭天理啊!如今我生念已绝,不如全说给你们吧。
老货开始从头到尾叙述起事件经过来,头句话就教众人惊得瞠目结舌:“是我用这根针扎了儿媳妇,并且——她肚子里的胎儿——也,也是我的种!”……
原来,事件肇始还得回溯到老货小儿子死后不久。当时,虽然老货夫妇悲痛欲绝,觉得儿子还没留下个后代就青年早逝,断了自家一门烟火,但还有那么一丝丝希望的火苗儿在心里烧,那就是自家大儿子虽然心智不周全但总归还有传宗接代的可能。
不过,老货的最大愁结还不在这个。他素来是个求财不惜命的主儿,仗着和家主联姻,他的买卖里吸引来亲家那头亲戚们很大一笔股份。想着儿媳青春年少,娘家肯定要劝她出门另嫁,到时候人在人情在,人不在……他愁得茶饭不思,每天思量这段紧迫绞干了所有脑汁使得他都腾不出心思来考虑老大承接后嗣的事。
老伴儿知道他的心思,也替他琢磨不出个啥好主意,只能发些个无谓的感叹,有时惹得他愈加烦闷。
这天老伴儿见他又愣愣出神,以至于端到眼前的饭菜都搁凉了还没动一口,就又叹开了,说唉,可惜咱那老大脑子坏了,不然媳妇改嫁了他多好,媳妇还是自家的……
这无心的一句话竟让老货听进了耳朵眼儿。对呀!我们这的风俗里寡守的弟媳改嫁大伯哥、小叔子继娶不出门的孀嫂也常见么!可那多是些个穷门小户。亲家即使不看着两家家大业大也不可能应允自己的闺女嫁给个疯怔人。除非——老货脑袋里像火苗飞窜,想到只有让儿媳的身格下降到和自家老大一样地步,才有可能成为与亲家赌算续婚的筹码。说具体了就是她必须变得和老大一样愣怔才行。
可怎么才能实现这一目的呢?眼见光阴似箭,不能拖得再久(亲家那边已有提儿媳改嫁的苗头),他愁得眉发添白。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和老伴儿摊牌(这时有事也只有和她一块儿合计了),说自己想如何如何,如今差阵东风实在无法寻找。
老伴儿起先吓了一大跳,说他疯了。可架不住他一劲儿陈明厉害,最后低头仔细思量,竟认为可行(真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但她脑子此时已乱,说我一个妇道加你个老道肯定想不周到,不如咱们请个至亲来参量参量吧。请谁人哩?就请我那郎中表兄吧。这人你知道,脑子灵光,又和我自小就近乎。他比较爱财的,到时候多给他点钱,保准事情弄得天衣无缝。破费那点钱,和人走财散比量算个啥呀!
老货此刻一颗本来就被猪油蒙住了的心又被陡然裹上了一团驴毛。腻腻叽叽、扎扎煞煞之中竟没深想,点头同意了。
于是郎中就此闪亮登场——
却说那老货因为实在扪不出个办法,听了老婆一言决意求计“外援”,但还是秉了生意人特有的精明,没一股脑把老底儿也托出去。见了郎中,骗说什么自家一个跑外趸采生布的账房忒不是东西,是个欺主的奸棍。多少年来不知坑混了主人多少财白。并且自家小儿的身死这人也有莫大嫌疑,只是自己苦无揪告的证据。想要辞了他的柜,一来这人经年算计,根基太深,牵扯太多。二来总觉得织造的遣辞理由太苍白,难以甩脱周围多多的掣肘。索性一为斩净乱麻,二为雪一腔憋恨,弄点东西废了他得了!特来求舅哥助力。
郎中一听吓一跳,连连摆手,说自己施药救命才是本分,杀生害人可不敢做。老货不失时机地把一扎银票摁在他手里,说没教你伤他姓名,这么龌龊的勾当我其实也不敢干的,只要你想个法子把他弄浑噩了,我就解了恨了。
果不出老货老伴儿的估算,郎中顺势攥紧了银票,换了副义愤填膺的神情:“哦!这倒不难!妹兄弟你是知道我的侠肝义胆的,像这种吃里扒外的人哥哥我也是平生最恨……
原来,这郎中自幼家境贫寒,但他仗着脑子十分聪明,未成年就拜师学医,还是一张黄口就能独自临床、悬壶问世了。这次见老货登门求计,便想起自己倒还真有那么个蒙汗之方。这方子本来用作缓解女子经期疼痛的,只是药性叵测,施用剂量稍过便影响人的神智,出现意识迟钝,如果再加量人终会变得痴乜。至于加大到何种分量,最终会把人弄成个啥样情状,他没敢试过。于是他就把这药给了老货,并一再叮嘱要徐徐、稳稳地加大剂量,切不可求功心切,万一生出个不测就麻烦了。
老货得药,欢天喜地。回头迫不及待地实施了对儿媳的算计。
那药果然神效,见儿媳不觉间渐渐吃下,开始显现乏力晕顿的症状,老货暗暗合掌庆幸。老天眷怜我一门不幸呵,总算在我老来丧子的剧痛伤口上,洒下了一把三七粉。好歹我的家业不变消乏有了可能!
接下来,便是老货假惺惺知会亲家,说您那亲女俺家宽慰、照管不周全,她难以排遣丧夫的剧痛,以致添了失心症候。我俩老该死的要不是还掖着根怨肠子,惶恐、羞惭也死多少回了!演到关键处还假意悲了几滴狐狸泪。
家主得知女儿病了,自然关心,但看到老货的表演被迷惑住了,反倒宽慰了他几句。随后家主看了女儿几次,见她真变得有些迷瞪,更加心酸不已。又见她公婆煎汤端药伺候得无比殷勤,心里反倒泛起几许不忍,觉得老俩真是不易,徒有一大把家业,却落得老来不得清闲,于是提出要接女儿回娘家调养。
老货一听差点蹦起来。说亲家,莫说我眼下还有点细软,就是穷到将来拆房卖瓦地步,自家媳妇也要她吃饱养好!我俩老的哪怕剩半碗汤羹,也得撇出稠的给我媳妇喝。是!她眼下添了病,可我家就更不能因为她病就将她推回娘家一头。这叫外人看,知道的说您舐犊心切,不知道的……
这一番辞令喷口说出,倒叫家主感动不已。说亲家你言重了,我绝无他意!孩子我接去真不如在家舒坦,只是看你们太劳碌,想分担一些罢了。
……
儿媳妇最终也没被接回娘家,落在公婆俩手里其下场可想而知。渐渐地竟变得接近她大伯哥情态,时而正常时而迷怔。老货看在眼里心里窃喜,但他并不急于向亲家摊牌,欲窥视个最佳机会,来个一鼓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