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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

一江清水
发表于 2022-06-13 20:14

    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20)
    这个故事主角是爷爷的一位把兄弟。地点在大上海,时间么,大概是松沪战役前一段时期。
    此人当兵前曾浪迹江湖多年,混过码头,站过堂口,守过道场,充过袍哥,做过哥佬,入过青帮,总之,是个老江湖混子。之所以爷爷和这样的人攀交拜把子,主要还是看他有几分传统江湖人物的义气,关键时候真敢为朋友两肋插刀,不像现如今有些所谓的出来混的,见奶子就呼娘、见刀子就筛糠,连流氓俩字都对不起。
    这人是个工兵,成天和些个武器弹药打交道。
    某天,爷爷忽然听说他受伤了,就抽了个空请假去驻军医院看望他。到床前吓一跳,没想到他受伤还不轻。询问陪护的,说是拆地雷炸伤的。爷爷心里难过,觉得真是 瓦罐不离井上破 呵。等他痊愈,劝他换个岗位、不行另调个兵种好了。
    他把这些宽慰的话一说,那兵躺在床上惨笑,说兄弟你不必为哥揉那段怨肠子了,哥这次是好不了了!哥知道自己以前做的不是太多了,今番合该人家过来索命!
    爷爷听不大明白,不过见他语气不像玩笑,大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意味,心里也不免沉重起来。
    那兵接着说,自己讲究个有恩必报、有仇不饶,虽痛快一时也误害过无辜……
    听他说这个,爷爷马上想起有一次在山东他偶然尿急在一户人家院墙外拐角撒尿,正好这户人家姑嫂俩出门一头撞见,那嫂子出言斥了他几句,双方发生口角。那姑娘回身唤出了家里男丁,着实揍了他一顿。他回去待到夜深人静,竟抓了三捆手榴弹,爬上这户人家屋顶拉了弦从烟囱里丢了进去……
    还有一次在江苏,他和一位本地乡绅的儿子生隙,竟然偷偷往人家乘坐的马车地下掖了个炸药包,导火索缠在车轴上。最后把那小子炸得尸骨无寻。
    爷爷多次表露过对他这些行为的不快,他不答腔。爷爷很无奈,知道这类人自己奉有自己的人生哲学,他们永远依照这类哲学思想的指引行事。


    这次受伤他竟然一改原先的性情,露出一丝悔意,不免让人称奇。
    接下来,和前些篇一样,这位主人公自己解释起一段前因后果来:
    那是一年多以前,这个兵所在的军营在上海近郊。他某天得空,就想去市里拜访自己的朋友,于是换了身便装过去了。
    从朋友家出来,要穿过十数条弄堂。这些弄堂都很窄促,住户却极多,环境显得很逼仄。他快速地穿行其间,想着早点返回营房。这时,走到了一间两层民居下,低头见鞋带子开了。他弯下身子系鞋带工夫歪了下头,见那楼往里拐角楼梯口栏杆起首倚着一个女子,穿着旗袍,涂抹着浓妆,夹着根细长的“骆驼”烟卷儿。他一搭眼就知道那是个流莺。操持这种职业的女子各地都有,只不过叫法不一样。东北叫卖炕头的,西北叫百家婆姨,隐晦点叫打伙计的……本地多叫这个称呼以区别那些个楼凤、堂客。
    那女子见他驻下,以为有了要打点的生意,冲他笑吟吟挑逗了几句“桑海爱吾”,意思是 看侬小开样子哦,珸来耍耍地好!——作为一个在本地混过地面的人,他当然知道是怎么个意思,不过眼看时间不多,得赶紧走。想到这他起身就走。那女子见他立起身,就过来拉拽。他急于脱身就斥骂了女子一句。女子听他不是本地口音,又执意要离开,就出言尖酸了起来。
    那兵起先不恼,知道上海本地人歧外,再说自己和一娘们儿口角有啥意趣。就闭了口低头径自往弄堂外走。谁知刚走到弄堂口,迎面撞见几个横眉立眼的家伙。那女子远远望见就像母狗望见了家主人,气焰更加嚣张,一迭声叫几个人截住兵,教训一下这个 毋知趣 的赤佬……


    那兵当时吃了亏,感到憋气。他清楚那几个人的来势,不是车站的黄牛就是玩仙人跳的拆白,再不就是打闷杠、套白狼的阿飞。有心寻个以前的“关照”替自己出气,又想到大上海流氓势力盘根错节,弄不好反成不美。可一腔邪火不能憋着吧,这不是自家的性格。于是以前惯于施为的手段又被他端了出来。妈的!先弄死那卖X的流莺,再找那几个瘪三小子算账!
    他做事心思很细密。知道平民区弄堂人家每天早上都要倒马桶,并且有专人拉着车子收集。家家户户把昨晚装满屎尿的马桶有时提前放在门口,收马桶的倒空后就把它顺手放回各家门边,由主家待会儿子提回去。这掂、收马桶的活儿一般都是女人来干的。并且谁都不愿擅自动别人家的马桶。他就是觑准了这么个空子,偷偷把一枚反步兵压发式地雷压在了流莺掂出的马桶下。
    他是趁着四下无人时做的那件事。为了增重,还在马桶盖子上加放了块青石条子——这种地雷一经踩下便不可抬脚,抬脚即炸。
    听见地雷压上后发出一声轻响,他恶狠狠狞笑着,小心翼翼松开了扶着的手,起身匆匆离开。
    ……
    其后果不言也知:女子收马桶时见上面压了石板,大怒,一迭声谩骂哪个小瘪三戏弄姆娘,弄块沉重劳身子骨……一面骂着,伸手一掀。——轰!血肉四溅。
    那兵是泄了一丝丝恨。不过这事也搭上了些不好的连挂——爆炸时正好一群孤幼苑的孩子由嬷嬷领着排队走到了近前,一下子被夺去七八条小小性命
    兵听说后心里多多少少起过那么一点点恻然,不过很就被心里一贯秉持的哲学思想擦拭了个干净。娘的!该着。谁叫他们不偏不倚那个钟点打那过的。
    他很快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这以后不久,有一天他突然开始觉得哪哪有些不对劲:每每睡梦里会有一丛小孩子手臂伸过来抓挠自己;渐渐地醒着时也会感觉身子周围乍起一股寒气,仿佛间有手指在抠他躯体。一来二去,弄得他有时都辨不清个醒觉梦寐,人也整日浑浑怔怔。终于有一天,在拆除一枚废旧地雷时,他身子突然一抽搐,手一哆嗦,出现了不应有的失误……
    这伤最终断送了这个工兵的性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