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车子停下了。画师命伙计把李掌柜拖出了箱子,他见此时已是夜色沉沉。还没来及松缓一下筋骨,就被绑成了个粽子,牵到个楼上,拴在根柱子上了。
李掌柜这才看清楚,原来自己置身的这间屋子以前是来过的,正是那个木器作坊里自己曾蹬上过的二楼。屋里一切物什俱在,只不过屋中央多了张供桌,上面罗列了许多法器——这是要起个祭坛,行个祀礼什么的呀!
画师这时缓缓踱上楼来,冲他施了一礼。说恩公窥破了本门天机,本圣不能容许,念在援手之谊,倘若您愿意皈依我教,本圣可不咎既往,还要封您个点传大法师的职位。
李掌柜斥他伪善,质问他自己的侄女玉露和其他女子的失踪是不是和他们有关。
画师不置可否,只是说本教自是有甘愿应和天命,顺从圣意的圣姑来捐身侍奉,牺牲大化。她们的行为至淳、至洁,感天地,泣鬼神。
李掌柜恼恨不语。画师也不多看他,嘴里只是说马上要让他观瞻一番神异,好知道本教门是多么不凡。
画师拍了几下手,伙计和那老太婆上楼来摆列物件。李掌柜看清楚了:地板上一拉溜延开八门,休、伤、生、杜、景、死、惊、开。这个李掌柜是懂的,见冲楼梯口被张括死门,却是不解。又见供桌被拉拽着,主对了个五鬼廉贞凶位更是迷惑,心想这些人是人是鬼?正规道教禳仪统总是要遣引的,眼前这番排列分明实在招络么!岂有此理!
画师这时已经站在了供桌后面,早拈起几柱香烛,闭了眼,嘴里念念有词。待香烛燃个差不多,急急并起二指夹起几摞黄表纸对火点燃。李掌柜看得清楚,几张纸上分明画了他见过的那些痕迹——纸燃烧成灰烬,画师紧张地额头冒出了汗水,急叫了声“乩”——屋子里早已烟气弥漫,楼梯口的栏杆恍惚还可看清。随着画师的喊叫,楼下传来一阵咯咯吱吱的声响,似乎是棺材盖子被挪移的声音。
伙计和那老太婆面露喜色,轻声叫着:“这次没有走偏!成了。恭喜亚圣法力提升一层!”
这时,楼梯扶手嘎扎一响,一段沉闷的扑通声响传来,似乎有人在蹒跚着往楼上走。
李掌柜被绑在柱子上,耳中听见楼梯上脚步声响,不由得向那边看去。这一看不打紧,把他惊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个没了头颅、一条腿上包着裹伤白布的人(只能说是尸体),慢慢走上楼来了。
这个东西不像是在自主走动,倒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操控着,动作机械、生硬。它赤裸着躯体,一身暗褐色的皮肤松垮垮像是披在身上,看上去是那么的丑陋。
伙计和老太婆连忙跪下,口称天圣。
画师更是激动地难以自已,嘴里念罢一段口诀,放声叫喊起来:“上苍不灭我教,天圣尊躯尚可感灵!”
李掌柜看得瞠目结舌。渐渐明白了,这不是早年曾听师傅说过的那种叫做羁魂大法的神秘法术吗!据说这种法术可以使得死者游离出躯体的魂魄被强行召回体内,多用于一些躯体破损严重但尚未腐败的尸体。这画师看来懂得这一法门,是要搞啥明堂哩?
画师此时已经激动得涕泗横流,双膝跪在地板上仰头对着“天圣”,嘴里喃喃不休,像是对那它倾诉又似在自言自语,说这么久了,自己想方设法保证了天圣尊躯没有腐烂,极其不容易。接下来修炼那羁魂大法更是艰难,屡屡走偏,一开始连行动方向都不知如何调整——李掌柜明白了,中士当初提到的垃圾填埋场无头鬼出没一事肯定就是这“天圣”在作怪。
接着听画师说话,他已经站起身一迭声吟诵起来:“天何苍苍,地何莽莽;日月交辉,圣人出将……”伙计和那老太婆近乎五体投地般在膜拜。
画师接着念:“天近乎地,地接承天,天地交泰;日亲乎月,月受纳日,日月亲融……阴阳和合,万物不息……”念完这套词,又开始咕哝起一段祝告:“身且不灭,魂当永驻……雄起金根,再造完身……
李掌柜冷眼观望着几个人的表演,想看他们最终会搞出个啥名堂。
画师此时已经重新站到了供桌后头,嘴里念念有词,分明是唐代白行简的那篇著名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伴着他的吟诵声,供桌旁一扇暗门吱呀开了,从里面鱼贯走出来八个女子。
借着灯光,李掌柜看得很清,打头的一个正是侄女玉露。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连声呼唤玉露。
玉露就像没有听见,面无表情,动作木木的,竟开始解脱衣裙。其他女子也做着相同动作。眨眼间,八个人都脱得一丝不挂,缓缓站到屋里不同方位。
李掌柜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瞪得快要跳出眼眶,声嘶力竭地大骂画师一伙。
画师不为所动,口不停声,同时又增添了几下肢体动作。那“天圣”开始慢慢接近那些女子。女子们没有一个害怕的,反而主动上前迎合。
画师愈加紧张,汗流浃背,连大气都不敢喘,嘴里一迭声念叨:“天不灭我,阴阳当合……金根雄起、残瓯修弥……返精于髓,驻魂于躯……”最后陡声喊喝:“
藉得阴精补髓津,还我曾经血脉身,待到金顶春雷动,喜开圣目照乾坤——乩!”
那“天圣”紧随着这声喊喝,跃跃欲做那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