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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

一江清水
发表于 2022-06-13 20:14

    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11)
    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在鬼子投降一年以后。某一天,爷爷奉命从西安出发,到兰州去送一份公函。和他一道去的是位机要参谋,姓姜,陕西人。这人话不多,性情沉稳。
    俩人驾驶着一辆美式吉普,走的是宝鸡--天水--定西一条线路。
    很快,车子出了陕西,又在路上行驶了大半天,满眼见到都是平野荒畤,镇店越来越稀落,前边的路也越发难行。俩人一开始还时有说笑,渐渐地,都被颠簸得没了说话的兴味。
    眼见天色不早,前面还不见个有人烟的所在,爷爷心里有些着急。姜参谋此时就像在自言自语:“不用急,大不了咱俩在骆驼堡猫一宿。”
    “什么骆驼堡?你以前来过这一带?”爷爷问。
    “唉——岂止来过。”姜参谋吁了口气,言语间竟有些凄楚:“我小姨就埋在那骆驼堡外——多少年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寻到她的坟头。”
    “你的小姨——该不会没了不少年头了吧?”爷爷问。
    “二十多年总有了吧——我记得当时我还不到十岁,小姨也没过二十岁……”
    爷爷很吃惊,说这是青春早逝么,病殁还是意外?
    姜参谋喉咙动了两动,一副不大愿提起的样子。最后低低憋出一句:“都不是——她是被杀死的——我的舅舅,她的亲大哥,亲自下令杀掉了她——砍了头,还挂在高高的杆子上……”
    “啊——”爷爷惊愕极了。
    姜参谋一副戚戚的样子,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小姨那副如花的面孔,那头黑亮的长头发呦——大人们用手遮了我眼睛,可我还是一眼一眼地从他们指头缝里看得真切——身首分离,还是那么惹眼——唉!”
    姜参谋说着的当口,随着车子的前进,俩人看见前方地平线上渐渐兀起一溜土堡子。姜参谋努努嘴,说快到了,就是那个地方了。
    车子慢慢驶近那地方,爷爷发现这是一个有着巨大夯土围墙的堡子,早已没有了一丝人烟。它静静伫立在距离古老官道不远的地方,西风落日下,显得那么的破败、苍凉。
    他俩把车停在了大门口,举目观瞧,木梁架构的门楼已经塌掉了半边。姜参谋叹息,说当年这是有着两重门扇的大门哩,如今快认不出来了。
    姜参谋跳下车四下观望。爷爷知道他是试图辨寻亲人的埋骨所在,就跟在他后面帮着分辨。
    俩人默默转了几个来回,只见荒丘败草,哪里还看得到什么旧坟茔,岁月的举手早已把一切痕迹抹得干干净净了。
    姜参谋无奈,回到车上,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烧纸来,大致循了个方位,举火点燃——原来他早有准备呀!
    爷爷在一旁,觉得姜参谋拜祭的虽不是自家故人,但死者为大,面临庄重,自己还是应该随其一礼的。于是也跪倒跟着拜了几拜。
    姜参谋面露感激,倒也没说话。当一陌烧纸完全化尽后,他陡然起身,几步登上个土丘子,面朝斜阳,闭了眼睛,吼出一腔“信天游”来。
    他那歌声浑厚、苍凉。深沉里衬带凄婉,高亢里又隐蕴悲愤。爷爷一时间震撼不已。他以前从没见过这位西北汉子动感情,这次听见他唱歌,算是深深理解了陕地民谚所谓的“‘信天游’不断头,断了头,生民们无法解忧愁。”的涵义。
    姜参谋吼罢秦歌,掬一把男儿泪,下得土丘,开始向爷爷讲述一段陈年旧事。
    这还要先从眼前这座名叫骆驼堡的土围子说起。在姜参谋记忆里,没有谁能够确定它的营造时间始于何时,建造人最早是哪一位。
    这土围子高有三丈还多,阔也有七八尺,围成了个不规则的圆圈形状。整个围子只开了一个大门,再装上两道厚厚的木门,分明就是一座严实的城邑。
    这城邑的主要功用是防备游匪。其实,它在很长一个时期内并不具备堡垒功能。开始,这里只是陕甘两地商业贸易的中枢,商品集散地。两地往来交易的行商客人都爱把带来的货品囤积于此,图个进退便当、趸售方便。时间一长,这骆驼堡竟热闹如集镇。这自然引来土匪的觊觎,在被其抢劫过几回之后,这些行商客人痛下决心,纷纷解囊,营造成了后来的骆驼堡。
    骆驼堡的围子是用黄土高原延伸过来的土层中的黏实黄土夯筑而成,在没有爆破武器攻击的情况下堪称坚不可摧【其实当时的土匪根本不像影视剧里描述的那样,装备精良,如何如何,撑死有上十来条洋枪的就算是有气候的趟子(东北叫绺子)了】。
    光有高高围挡、厚实门扇还是不行的,骆驼堡当时还有着强大武备——沿着土围子圈圈,一百几十门土铳被安置于墙顶均匀列开,铳口冲着堡子外。这铳子和著名的河北白洋淀雁翎队使用的“大抬杆”有些类似,都是长管身,大口径,蓄装黑火药,发射铁丸粒,杀伤面积巨大,威力惊人。这对于单股游匪有着极大震慑力,他们平时虽然对骆驼堡里的巨额财富垂涎欲滴,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有望之兴叹的份。
    操纵这些土铳的铳子手,是被严格筛选出来的商客子弟,个个健壮机警。他们的首领就是我们前篇提到的姜参谋的舅舅,时年四十左右岁,面目精悍、性情坚韧。其实姜参谋的外公即是一位深孚众望的商队领袖兼护商队头领,他的舅舅后来算是子承父职。
    姜参谋那年正好随母亲去骆驼堡探望舅舅,舅舅疼爱这个年幼的外甥,把他安置在墙垛上的望楼里和自己一同起居。
    这时,他的小姨总爱上围子顶上来逗弄他,给他弄些好吃食。
    小姨生有一副好容貌,用他们家乡话来讲,是个花女子(青春靓女)。更兼有当地人中不多见的一身白皙皮肤(当地多风沙,无论男女面多沉色)。所以,无论她走在哪个角落,都会吸引来关注的目光。
    和姜参谋平素温吞的性格相反,他的小姨是一位性格泼辣的西北婆姨,敢说敢做,敢爱敢恨。少女怀春时节,恋上了一个走方货郎。
    货郎这一职业在当时当地倒也常见。他们游走于各个镇店之间,以贩卖些个针头线脑,角皂脂粉以及其它日用商品博利。对于人们的生活倒也不可暂缺。只是这个行当常年跑外,栉风沐雨的非常辛苦,平常人家都不愿把女儿许配给作这一经营的人。故而,姜参谋小姨的恋情一开始遭到了亲人们的一致反对。
    可这位小姨从小被娇宠惯了,向来我行我素。家里人渐渐地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只好听任之。
    其实家里最终没有顽固反对的一大原因也是因为小姨的恋人,那位货郎小伙儿实在太优秀了。他不到三十岁年纪,面貌英俊,精明强干,常年行走于陇甘地区,经多见广,能说会道,渐渐地让小姨一家觉得可堪托付。
    既然家庭阻力不在了,小姨便放任性情,和人家搞得火热,每天沉浸在热恋的蜜情里,当面一团火焰,分别一腔牵念。


    和妹子的无忧无虑相反,姜参谋的舅舅每天都生活在紧张里。作为一位护商队的首领,他无时不刻在为骆驼堡中众多商住客人的安危操着心。在这官家照管不力的一方地界,他就是大家的主心骨,他的每一个举措都关乎众人的安危,如何不让他感觉肩上担子的沉重!
    偏偏那些日子里一些传闻又让他陡添了一丝忧虑:来往于大路的一些商客这些日子来在向人述说一个恐怖见闻,即他们在中道歇宿时曾见到阴匪借路。
    啥叫阴匪借路呢?他听自己的准妹夫,那位货郎细细描述过。说每当下半夜时,一些位赶不上宿头的行商客人露歇在道旁时,往往先被一阵好似夜枭啼叫的声音惊醒,马上远处传来大队马蹄声响。那声音倏忽就到了切近,只见一匹匹黑马驮着的都是团黑黑的影子,马鞍桥边挂着的马灯竟发着绿幽幽的光芒。待其经过眼前,有胆大些的客人探头瞧看,却被吓得亡魂皆冒,只见不少马的背上竟直挺挺坐着一具骷髅,骨架子也发着阴绿的光,披了黑斗篷,戴着黑孝帽,一颠一颤地,恐怖至极。它们走过去,只见白哗哗遍地纸钱……
    这些个阴匪给各地民户心理上造成巨大恐慌,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些横死碛野的土匪阴魂不散,聚在一起又出来作怪。阳世的土匪夺抢财物,有时还好避躲,这阴间的匪魂怕要是采夺活人的精气哩,这就不知道如何应付了!
    姜参谋的舅舅此刻也犯着这番沉吟,觉得一旦遇到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货郎见识广博。他思忖片刻,说他听过几种说法的,邪物不是不可拒惹,不巧撞见,用几种手段即可消弭于无形。
    货郎告诉姜参谋的舅舅,通常民间镇邪多用秽物,譬如粪尿,女子经血等等。要说最管用的还是那黑狗血——不少说书人讲的故事里都有狗血破纸马豆兵的情节,这东西应该是个灵方子。
    舅舅听后依旧眉头不展,觉得那玩意儿血呼拉拉,又不易久存,用之怕是不大实际。
    货郎紧拍胸脯,说哥哥你哪里知道,这东西根本就不必用现成的。我们用 血竭子 就可以。
    “啥叫‘血竭子’?”舅舅问。
    “这东西其实也算是狗血,只不过它是熬干了水气,晾成了干粉的。既好保存又好使用——我们的铳子填装的火药里加进去些就成了,效果和新鲜狗血一样的,外面好多地方的人们都用它来辟邪的。”货郎回答。
    “这东西——不大好找寻吧?”
    “嗨!包在我身上呗,我是熟门熟路的呀。”
    于是,这寻求辟邪法门的任务就交给了这位货郎。他也没有虚担托付,很快弄来了几包黑红的粉粉。掺进铳药里试放了几响,一点也不影响威力。这下舅舅放心了,觉得新添了个杀手锏,自此匪来拒匪,鬼来镇鬼,再也无所顾忌了。于是下令把所有铳药都掺进些血竭子,以备不测。
    后来的日子,阴匪闹腾得越来越凶。有几个夜晚,骆驼堡外竟也见到它们在纵马驰奔。有几次甚至冲着堡子大门扑来。在堡子顶上鸣放了几铳之后,它们消逝了踪影。
    这下人们觉得这血竭子真真管用,都对货郎由衷佩服起来。姜参谋舅舅家人更是对他青眼有加,觉得当初没有坚持反对他和自家花女子交往是何其正确。姜参谋的小姨更是心花怒放,每当听到人们对准夫婿的称许时,眼睛里便闪耀出得意的光彩。
    货郎得到大家的称赞,和姜参谋舅舅的关系更亲近了一步,从此便可以自由上下土围子顶,凭他那张好使的嘴巴,很快和那些铳子手打成了一片。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个把月,货郎已经开始和姜参谋的小姨商议婚事了。可就在此时,出事了。
    某天夜里,舅舅带人巡哨,走到存放火药的库房附近时见影影焯焯有人的身形在晃动,扑奔过去,正好逮住几个正在撬锁的人。这还了得!平时,这火药库是堡子里第一等禁地,除了护商队的几位骨干和当班值守的铳子手是不容许任何人靠近的。这几个人是如何挨过来的?追问值守人,两对铳子手都不在附近。急急打问、寻找一番,四个人原来都被货郎拉去喝酒了。
    这下舅舅冲冲大怒,严责了擅离职守的铳子手。重刑拷问那几个撬锁人,其中有忍熬不过的,承认自己是外面混进来做内应的土匪。并且供出货郎其实才是他们的头目,是骆驼堡里行藏最深的“第五纵队”指挥官。
    舅舅立刻派人去捆捉货郎。把他带来时,见他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连呼引人喝个酒不至于绳捆索绑吧。
    舅舅把匪徒口供举给他看,他更是咬牙切齿,骂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姜参谋的小姨听说消息慌忙赶来,求哥哥细察清楚,千万别听信匪类一面之辞错怪了好人。
    她哥哥也感觉仅凭口供难以确定货郎通匪,又碍于妹子的面子和以往情分不好马上对他用刑。只好下令先把他关押起来,待证据搜集充分再裁情处置。
    于是,货郎被押上围子顶专门寻了间窄屋子关了起来。
    小姨心怀牵念,不顾哥哥的严厉训斥、警告,不时觑个空子来探看心上人,给他带些吃食,为他更换衣服、晾晒被褥。负责看管的铳子手碍于她和头领的关系,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有时见他俩说开那情话,反倒远远走开去为俩人望哨。
    又过了半个多月,货郎见自己嫌疑还没有被排除的意思,心下焦躁。在小姨来看他时便托她向其兄求情。小姨叹气,说自己这些天来何止一次这么做过,但每每被骂个狗血淋头——哥哥说的其实也有道理,他身负一堡子七八百号人的身家财白,平日里有个风吹草动都要惊得一激灵,何况通匪的嫌疑!你还是沉下心来等着吧,终会……


    货郎摆手,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了。他流出了眼泪,哑哑的声嗓,开始直白胸臆,说小姨终究还是眷顾亲情,徒和自己交往一场,到底不能腹心相照。准舅哥一家一直以来对自己是心存隔膜的,这次难保不安了个落井下石的心思。况且眼下自己被匪贼叼实,分辩艰难,凭准舅哥素来求稳的行事手段,不给自己来个宁枉毋纵,将来自己和小姨终生不得结为连理恐怕已是最好结果了。
    小姨听罢花容惨然,不知如何是好。货郎长叹,说为今之计,我俩想求得个将来朝暮不分只有私逃这一条路了。
    小姨大惊,觉得这个想法实难实现。
    货郎绝望地和她道别,说如果不能那样做自己只好望天求拜了,保住这条贱命,落得那和心上人萧郎陌路,红尘永诀的下场就是天可怜见……让她今后自己多多保重。
    小姨闻听泪如雨下,说自己也不是没动过和他出逃这个念头,只是看到眼前这个架势实在是插翅难飞。
    货郎这时语气反倒疏松,说其实没那么难。我们可以借助外力……
    小姨惊诧,说你到底还是通匪——
    货郎满面悲愤,说世人迂懂,根本不分判打家劫舍的强梁和劫富济贫的好汉——咱说的“外力”不过是些交情过命的乡党,被官家逼迫得活不下去,聚在了一起——他们从来不做戕害平民的勾当的!假如我有一句虚言语,老天教我刀下亡身……
    小姨赶忙捂住货郎的嘴巴,握住他的手,感觉那手在突突颤抖,不禁自己也跟着激动起来,最后咬了咬牙,低低问了一句该怎样具体行事。
    ……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夜色深沉。小姨照例带了年幼的姜参谋在围子顶上点着的灯笼下面玩。她一手摘下外甥脖子上的长命银锁来把玩,玩着玩着,一个拿捏不稳,把那银锁掉落到了围子外面。
    她慌忙下来,到大门处,要求值守的铳子手们开门,自己要马上去找回那长命锁。
    铳子手们很为难,因为头领一再嘱咐过,夜里无论如何是不能开大门的。除非有他的专门指令。
    小姨很强势,腔调平缓地要求了几回见说不动那几个铳子手,便急扯白脸、声色俱厉起来。几个铳子手无奈,只好把两扇门同时打开道缝,并反复叮嘱她出去后动作迅速点,要巴望着点四周,注意安全。小姨哼了一声算作答应,侧身挤了出去。
    小姨身形刚刚闪出门去,突然从门旁的黑影里跳出来十几条黑衣大汉,闪电般撞开了掣掉门闩闪露一条缝隙的两道大门。几个铳子手未及反应即被击倒在地。领头的黑衣汉子呼哨一声,远处渐次点起了大量火把,一大片人影呼喝着冲骆驼堡大门扑奔过来。
    “不好!有土匪来劫堡子啦——”土围子上值哨的铳子手大喊起来,惊动了其他铳子手,有人大声呼喊:“快!快点火铳!”报警的锣声也紧接着响起来。
    姜参谋的舅舅闻声急忙披衣出来,只见围子下举火把的人影黑压压已经冲到了大门前。他沉着命令调整好火铳发射角度,先来个集火发射。
    可命令下了半天却没听到一声响动。他大急,跑上前查看,见一个个铳子手满头大汗,手忙脚乱地察看着药仓。
    “怎么回事!?”他急问。
    一个铳子手带着哭腔回答:“当家的,完了!药,药都是湿的,根本不起火儿。”
    “什么?”他脑袋一下子大了,耳朵里嗡嗡乱响。好半晌明白过味儿来,顿足捶胸,恨自己偏偏忽视了这个关节。
    现如今做什么都晚了——底下土匪已经冲进了大门,开始肆意抢掠。骆驼堡里哭喊声叫骂声铁器碰撞声已经响成一团,进而见火光迸现,逐渐那火连片烧起来,烈焰熊熊。借着火光的映照,可以清楚看见群匪在行凶,遍地都是商客的尸体……
    舅舅看着眼前这一切,眼角都瞪裂出了血。牙齿咬得咯吱响,胸口紧一阵起伏,一口黑血喷了出来,身子仆倒在地。
    人们赶忙过来搀扶他。这个铁铮铮的汉子抹了抹嘴角,沉声下令,吩咐大家拿起家伙守好梯口。事已至此,千万别让土匪再把围子顶也攻占了。
    ……
    铳子手们艰苦防御了大半宿,总算没让土匪登上顶子。直到天快亮时,匪群才满载而散。整个骆驼堡已是满目狼藉。大家下去收殓尸首,扑灭残火。清点之下,死者一百八十九,伤者三百五十二,失踪者三十一,财损无算。
    舅舅又吐了几口黑血,心底怒火熊熊,想着自己有负众商家的托付,没能尽到职责,导致了如此惨重的人员伤亡和财物损失,其罪以死去赎也就罢了,只是无论如何不能便宜了那肇事的祸首!
    他气喘吁吁,命人马上去把货郎带来,铁证昭昭下这小子还要抵赖,自己二话不说就活劈了他!
    有铳子手领命去了,不大一下便跑了回来,变颜变色地,让他自己快去看看,那货郎早被人一刀捅死在那间窄屋门口了。他那妹子手里捏着把沾了血的刀子,丧魂落魄的瘫坐在一旁,嘴里不住在咕哝着啥,问话也不答腔。
    人们闻言,一股脑向那边涌过去了。
    大伙儿来到关押货郎的屋前,全都惊呆了。只见屋门已经大开,货郎倒在地上,身下流了一大摊血,早已气绝。小姨坐在地上,手里执刀,守着他的尸体,目光呆滞,嘴里反复念叨:“你说过,不伤人,不抢财,带我走,可是……”
    大家默默看着,一切都明白了。这时,有幸存的守门铳子手过来诉说,当时是她强要开门,不料引来了土匪。
    呸!——明明就是个纂门之计!舅舅气得脸若靛青,踉踉跄跄来到妹子跟前,狠狠抽了她一记耳光,咬牙切齿地痛骂——财物且慢说,那几百号人的伤亡叫咱家如何补偿!你个不通人事的黄毛丫头,为了一己私情,不顾大义,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如今大错已经铸成,你我兄妹还有啥面目存活世上……
    这一巴掌把小姨打醒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哥哥那决绝的口气,知道自己命难保全了,不禁泪落如雨。
    他哥最后紧咬牙关,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成一句话:“我行铁规,通-匪-者——死——枭首示众——三——天——”说完,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他的话搁在平时即同法律,何况匪祸之后大家一腔怨尤正无处倾泻,于是没有几个人站出来为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子求情,马上执行了首领的命令……
    不过人们到底怜惜她那如花的年岁,没有把她的头颅真的曝挂三天,而是稍稍做了做样子,随即便合着她的尸身一并草草葬在了骆驼堡外的荒坡下。
    骆驼堡经此大难,一下子萧条了下来,不复平素的繁荣不算,渐至破败,最后落得个人烟阒无。
    后记:这件事情完全揭底则是在解放后了。这时的姜参谋凭借一系列际遇,竟成了中共兰州市民政部门的一名干部。一个偶然机会,他和几个同事下乡去做被政府镇压的反革命分子户籍注销工作,偶然得知一名缓刑犯曾经参与过当年抢劫骆驼堡,回来后便托人找到他,试图打听那件事的细节。
    那犯人倒也痛快,把知道的都说给他听了。
    原来,那个货郎父子两代都做着土匪的眼线。当地匪帮垂涎骆驼堡的财富,利用人们的迷信心理,苦心打造了个阴匪借路的幌子(把涂了磷粉的死人骸骨固定在马背上,招摇行路),纂得姜参谋的舅舅托货郎弄来所谓血竭(其实就是一种在空气里易潮解的制剂),为弄哑那排铁铳打下了埋伏,以图趁隙抢入堡子。
    不料后来事有不美,货郎几个内应被早早发现。眼看事情不能落个尽善,货郎却骗说动小姨为他们及时通了讯息,约定好了行动细节。真是天落馅饼!
    这个缓刑犯一伙人当时是被指派尾随小姨上围子顶救出货郎的,结果遇到铳子手们的狙击,一时未能近前。他们远远看见小姨打开屋门放出了货郎,正想猛冲一气上前接应,却见俩人停下脚步说开了什么,随即见小姨抽出携来未及交给货郎的防身刀子捅倒了他。
    当时他俩人具体说了些什么话,谁也不曾听得分明,只好算作一个永远的谜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