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基本能够断定,这三个头颅都没有受到钝器的袭击,不仅在死亡之前没有过,它们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跌打损伤。
我又亮起手电,我朝树下看一看,村子里静悄悄的,几只大黄狗都安然入睡,稻谷飘香,如果不是刑警,我就可能一辈子不会到树顶上,不会和骷髅对话,看不到这上头的风景,更看不到由此才能看到村里的风景。
周围没有人,我的行为不会打扰村里的人和狗,我好象已经变成一个鬼,进入冥界,和周围的世界毫无关系,我手电筒的光芒形如鬼火,在枯干的骷髅树上燃烧,我借着这样鬼火一样的光芒,进一步研究几个骷髅。
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可以进一步研究,就是骷髅上的牙齿,牙齿会因为人年龄的增长而出现磨损的变化,还会因为牙病而脱落,进而可以判断人的年龄。林彪坐飞机摔死在温度尔汗,苏联特工就是通过牙齿的鉴定确认他的身份的,因为林彪曾到过莫斯科治病,顺带也治疗过牙齿,莫斯科某医院里保留了林彪牙齿的记录。当然我面对的几个头颅,不会有这样的殊荣,走遍整个地球,也找不到关于它们牙齿病状的记录。
我童年换牙的时候,沾满泥巴的手指不断伸进嘴里,摇晃着松动的牙齿,象摇晃一颗千年的骷髅树,摇啊摇啊,虽然树大根深,也是经不起这样摇晃的,眼睛一闭,就把一颗血淋淋的牙齿拔了下来。
农村的医疗条件十分差,中老年之后,人们就是象我童年那样,用沾满泥巴的手伸进嘴里拔牙,直到将一个大嘴拔成一个空洞。用这个空洞吃饭,说话,发笑。从这个空洞里发出的笑声象孩子的声音,也象鬼的声音,带着纯朴和自然,我自然能够想象出这样的笑脸成为骷髅之后的样子。
眼前的三个骷髅的牙齿都基本脱落,通过对它们牙床的观察,我进一步排除这三人是那三个收购药材人的判断。
这个时候,实际上我已经陷入一种迷醉状态,通常一名资深的刑警会经常陷入这样的状态,面对一个骷髅,一具胳膊,一枚牙齿会废寝忘食,他们的思维漂浮在空中,有时象迷雾一样的聚合散开,有时又象海浪一样重重叠叠,象森林一样密密丛丛。
我这个刚刚入道的刑警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我象鸟儿一样地息在大树上,以鸟一样呆傻沉迷的方式,思考着古远的生活,超越人间的问题,那三具骷髅对我如此的亲切,我一遍遍地解读着它们身上发出的信息。
就在我沉迷的时候,突然一声惨叫。“鬼-----”
声音凄厉沙哑,我一惊。
分明是指着骷髅树,指着鬼影一样的我,指着鬼火一样的电光喊出来的声音。
我慌忙将手电熄灭。
“鬼啊,骷髅树上有鬼啊。”
不好,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但我也不能暴露自己,我必须立即撤离。
深夜里的叫声唤醒了全村的人,一户户的灯光亮了起来。
我忙借着绳索从树上滑了下来,窜入稻田,我快步如飞,向山上跑去,发现有人在我的身后追赶。我并不心慌,我离山越来越近,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跑到山上就象一只兔子没入草丛,是不可能再让人找到踪影的。
果然,我跑到山上密密的树林里,我听到山下许多人在说话,还有手电光对着树林晃动。
“鬼,一个黑鬼,和人长得一模一样。”
“还有鬼火。”
“唉,让它跑了,真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