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2-06-13 14:12
阴阳无间
摩托车载着我，在漆黑的镇道上奔驰。可是，我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对了，车灯居然没开！而且，车的时速应该在六十以上，可我坐在后座上，却一点也不觉得颠簸！我再仔细看看周围的环境，不对呀！从镇道拐入大步村，我每天都要跑上几遍，可现在周围的环境怎么感觉却像从未经过一样？
我头皮阵阵发麻，大声问：“兄弟，你这车灯坏了吗？”
蓦地，他回过头来——整个头就那么转了180°过来：“余老板放心，我们开车从来不用开灯的。”说完，头又转了回去！
我头皮一炸，大叫一声，顾不得危险，硬生生从车上跳了下来。那摩托车也一个急刹，停在我身边。我想夺路狂奔，双腿却软得动弹不得！
那穿黑衣的开车者走过来，一拉我胳膊，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余老板别怕，很抱歉我骗了你，但我们不会害你的，我们还要请你帮忙，请跟我来。”
路旁出现了一幢房子，我被那黑衣“人”半拖半扶进去。
事已至此，怕也没用。我慢慢定下神来，一时间，脑子里将我这二十几年来做过的恶事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小时候偷过生产队的四个番茄、中学时用蛤蟆吓哭过女老师、大学时抛弃了一个女朋友害得她差点自杀、开照相馆后卖过近百卷“盘装”的走私胶卷……这一切，应该都不算什么大奸大恶罢？
房子里一盏灯都没有，可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张沙发上，坐着一个奇瘦的汉子，身后还站着两个跟开车载我来的“人”一模一样的，也穿着黑西装，背着手作保镖状。
坐在沙发上的瘦子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字字威严：“余老板，请原谅我们是见不得人的，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请你来。”
我壮着胆问：“我犯了什么吗？我今年才32岁呢，你们有没有搞错？”
瘦子摇摇头：“没这么严重。但如果我们不制止你，你就犯了大错了。长话短说，我们时间也有限。今天，是不是有一个胖子花钱让你做一个菲林版？”
我心里动了一下：原来是为这事！可我还是不明白，便说：“没错。可这事我以前也干过，这不是对你们有利的事吗？”
瘦子叹了口气：“这你就不懂了余老板，你也读过很多书，应该知道什么叫通货膨胀吧？”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你是说，那人的工厂印出冥币来，会弄得你们那儿通货膨胀？可我们这儿其他冥币厂印的冥币，面额动辄就是上亿的呀！”
瘦子说：“问题就在这里。以前，你们阳世中人烧给冥府亲人的纸钱，我们都是按面额流通的。可后来你们越印面额越大，十亿面额的都印出来了，冥府的通货膨胀终不可抑止地出现了。十殿阎君经过紧急磋商，决定成立我们自己的冥通银行，印制统一的冥币，然后将阳间汇来的纸钱，不论面值多少，一张兑换成我们统一的面额一千的冥币，才允许在冥府中流通。还有，为了更好地控制，阎君还规定，每个鬼民在每个时年八节只能兑换多少冥币，其余的由冥通银行替他们存着，急需时才向银行申请。可是……”
我突然明白过来：“哦，你是说，今天那人拿给我的那张纸钱，就是真正的冥币？他的目的是……”
“没错。我们阴间科技没阳间发达，冥通银行印制的冥币不像你们的纸币一样有防伪标志，所以，要仿印是很容易的。要是让他的阴谋得逞，阴间又得进入新一轮的通货膨胀。到时，受苦的又将是普通鬼民。你刚才在店里翻版时，不是老听到有哭声吗？告诉你，那就是我们辖下的鬼民，他们知道你在帮他翻版，又没能力制止你，只好以哭声来哀求你。”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就犯下了一件大阴罪！
我忙说：“你们放心，我不会再为他制版了。只是，恐怕他还会拿到别的照相馆做。”
瘦子说：“对，我们请你来，就是想让你帮个忙，抓住那个妄图搞垮阴间经济的阴险之鬼。”
我又吃了一惊：“什么？他也是鬼？那你们在阴间直接把他抓住不就行了吗？”
“唉，你不清楚，他可是只手通天的鬼物。我们怀疑冥通银行里有他的内线，他开的车也是挂着阴间特种车牌‘地Y7777’的，天上的监察天官也被他买通了，所以，我们只能在鬼赃俱获时才能抓他。”
我心里打起了小九九，犹豫着说：“可是……可是万一他报复我，我怎么办？”
瘦子叹了口气：“唉，你们人怎么能怕鬼呢！你干过很多坏事吗？”
“我这辈子干过多少坏事，你们不都知道吗？”我汗都下来了。
“那就是了，你阳气正盛，没大奸大恶，最多是犯了天底下男人都容易犯的错，鬼最多只能吓你而已。再说，你帮了我们，阴功无量，全体鬼民都会感激你。有啥好怕的？”
我长抒一口气，点点头：“好吧，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瘦子说：“版，还是要做的，因为他很可能在暗中监视你。你要按时交货，只是，在他来取版时，你发个通知给我们，我们就能当场将他抓住了。”
“怎么发通知？”
“我们给你一炷‘消息香’，你把它放在隐秘之处，到时一点香，我们就知道了。放心吧，善有善报的。”
“那好吧。”看来，不答应也不成了。
瘦子一挥手，身后的保镖递给我一炷短短的银灰色的香，我接过来，说：“那现在，你们该把我送回去吧。”
正说着，蓦地一声鸡啼，瘦子皱了一下眉头，说：“余老板，对不起了，时间不够，我们先走了……”
眨眼间，眼前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房子也不见了。我觉得处身于一处荒坡之上，阴风入骨，浑身抖个不停——这倒霉事，怎么就让我碰上了呢？
天全亮了，四周真是一处荒坡，坟茔林立。我连滚带爬下了山，眼前却是324国道！一看路标，老天，我竟然在福建境内，离家一百多里！
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我才回到我的“一拍即合”照相馆。可我记得，昨天晚上我坐那摩托车去的时候，还不到十分钟。
我想来想去，把那炷“消息香”插在暗房里放大机的后面，这里应该是最为隐秘的地方。
晚上，我再把那张冥币取出来，精心地翻版。这一次，门外再没有哭声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心里总是惴惴不安：我怎么这么容易就见鬼了？现在我被夹在中间，两头都不是人，万一他们抓不住他，我岂不得倒大霉？
很快地，约定取版的时间到了，该来的日子还是来了。
那天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我正想打烊，那辆挂着“地Y7777”小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我店门前，车门开处，那个戴着墨镜的胖子出来了，径直走进我店里，瓮声瓮气地说：“老板，我拿版来了。”我心如鹿撞，手足发软，但仍强装笑脸：“老板，早做好了，你等等，我就拿来。”
我一转身进了暗房，把门关上，拿出打火机，手哆嗦个不停，打了几次火，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消息香”点着。接着，我拿了那张菲林版，出门暗房，递给他：“老板你看，还满意吗？”
胖子接过菲林版，正想仔细端详，突然，只见那版猛地变大，眨眼间长达两米左右！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更骇人的事又出现了：那巨大的菲林版上伸出几双大手，一下子便将那胖子硬生生抓进版里，也变成了一个平面的黑白颠倒的负像！
我身边一下子便多了几个人——哦不，是我那天晚上见过的瘦子和那几个黑衣的鬼。瘦子说：“谢谢你了余老板！”我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快放我出来！你们无权抓我！我天上有人的！你们将下刀山火海……”菲林版里的胖子拼命地挣扎，说出来的声音却像电力不足的录音机放出来的声音。渐渐地，在菲林版上十殿阎君威严的眼神逼视下，他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了，四肢也停止了乱动……
“谢谢你了余老板！”那瘦子又握着我的手说，“这次你积了大阴德，将来再见时，我们再好好报答你！”
我将手从他冰冷的手里抽出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虚地说：“报答不敢想，只要他不来报复我就行了。”
“不会的，你放心，我们向阎君禀报过了，他将被永远固定在这张菲林版里，印制成新的冥币，警醒一切不法之鬼！”
说完，他手一张，那菲林版又缩回原来大小。他将版收好，一挥手说：“再见了！”话刚说完，他们就全都不见了，门外的那辆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是不要再见的好！”我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像做了一场噩梦，浑身酸软无力。
从此以后，我店里的生意比原来更火了，邻近村镇的有了丧事，都请我去拍照。此是后话，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