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有风从画廊的那头飘过来,宽大的黑色风衣更紧地贴着我的身体。夜晚的声音穿越关闭的大门,带来只属于城市的喧嚣。这家艺术画廊座落在小城南部的老城区,边上就是一片密密的居民区,很多上了岁数的柳树和榆树半死不活地分布在小巷的两侧,而另一些才植上不久的花卉,却在一个或多个夜晚,如同古代深宫里薄幸的妃子,悄然凋零。
我就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也会在夜里悄悄凋零。
画廊的大厅空旷而落寞,桔黄色的街灯透过高大的窗,隐隐约约将树影画在我们的身上。这时候我知道夜已深,我拧灭指间明灭的香烟望向对面的男人。阴影里的男人显得凝重而疲惫,白日里那种金属的质地已从他脸颊上消失,但他的宽额在阴影里仍然显得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两侧深重的黑暗,像这浓重的夜色,走近,才能感知他的神秘。男人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以一种经典的沉思者造型诱惑着我。在我们的城市,我曾见过很多青春期的少年摆过相同的姿态,但只要一阵风吹过,他们的身形便会被吹得东倒西歪。阴影里的男人石刻般坚固,他比我更深地埋在黑暗里,仿佛融进黑暗,是他最向往的一件事。
此刻,在画廊所有的墙壁上,都挂着一些伤风败俗的作品。我们在布置画展的时候就受到过很多人的刁难。臂上挂着红袖章的居委会老头老太们见到这些作品后的痛心疾首,最大限度地让我们感到了久违的快感。此刻,我就坐在一幅名叫《园丁》的巨幅油画下面,画中的女人有着白皙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皮肤,她赤裸着身体以最原始的姿势坐在千里空旷的荒原里。荒原是消失了人迹的灰赫色,只有一些黑色的岩石装点着它的贫脊。还有些冰冷的色调星星点点地散布在画布上,让人能听到鸟的死亡,花的凋零,以及河流干涸或者山川瘫蹋的声音。然后,在画布的下方,在最受人瞩目的女人身体上,赫然开放着一朵鲜艳的花。女人两条白得耀眼的腿作为枝架,托起那此时天地间唯一的鲜红,鲜红背后当然还有些隐现的阴影,但女人的双乳,正有一些清澈的水滴落下,悬挂在花朵与乳房相隔的空中。花是美丽的,映衬着荒原的萧瑟,而那一滴水却有着整个天地间都没有的浑然大气。我第一次见到这作品,呼吸都似乎在瞬间停止了,一种窒息感与冥冥中的温暖安祥地包裹着我,我想闭起双眼,永远在母亲的温床里,不再探出我的头颅和身体,不想得到我的自由和痛楚。
长发飘起来了,我说过这夜里有风。风让我的身体变得湿润而温暖。
我想到我也是一朵花,我就要在这夜里灿然开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