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说,我是李老头第九个徒弟,今年十九岁。人们平时喜欢叫我阿九。
李老头当初死活不肯收我,他说"九"不是什么好数字,偏偏我在九月初九去拜他为师,命里带了那么多的不祥,晦气。
跟着李老头学手艺是一件残酷的事情。他从不会满意我做的任何东西,哪怕只是在沙地里写的一个字。
天天骂,月月骂。他骂我时大毛总在我身边转悠,用它参差不齐的毛刮蹭着我的脚背,很不舒服。
骂到后来,李老头不骂了。他太老了,他已经没了骂人的力气。只是偶尔从鼻子里哼一两声,表达对我的不满。我沉默以待。我知道,我的手艺已经纯熟,只差最后那一道工序,我就能成另一个李老头了。
那天从城里来了个中年人,带着妻子孩子,要李老头三天内为他父亲刻好墓碑,还要工艺精细,金粉描字。
目光昏黄的李老头坐在摇椅上一拍大腿,有气无力道:"成。"
我便傻了眼。
三天,时间太短,李老头又太孱弱,明显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李老头却忙活起来。屋里屋外,来来回回。我和大毛一起蹲坐地上看着他,相同姿态。不一样的是,我觉得大毛知道他在想什么,而我不知道。
在这碑刻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李老头把自己和大毛一起锁进了屋子。我想了又想,悄悄爬上房头,从瓦块的缝隙向下看。
我看见李老头呆呆地坐在地上,大毛一口一口,安静地舔着墓碑。它舔一口,李老头叹一声,叹一声,叫一句:"儿啊,你别走!"
我背上一下便起了鸡皮疙瘩。
大毛顺着刻字的笔画舔下去,又舔回来,字便活了一样。
我伸伸头,竟看见大毛的眼旁,若隐若现有了泪光。
一瞬间,我觉得周身冰冷,十分恐怖。
舔到最后一个字,李老头蓦地抬头看上来。他看着我的方向,眼神凄厉寡凉。大毛跟着他抬头,双眼里满是泪水,红色的泪水。
我尖叫一声,从房梁上滚了下来……
第二天那人来收货时,发现了死在房里的李老头和蹲在我身边的大毛。
我将墓碑交给那人,收了三百块钱,大毛在我身边叫了一声。我回头看看它,它看看我,于是我微微一笑,对它道:"儿啊,我们去刻墓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