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神色慌张地关门回来,才压低了嗓子悄声告诉我说,钱有早在两年前就没了,是在上吊岭的歪脖子树上吊死的。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不过我并没觉出怎么害怕,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
饭熟了,我还在呆呆地傻愣着缓不过神来。母亲一边崔着我吃饭,一边说,没事的,啥事只要是说破了,就没事啦。趁着吃饭把事都说出来,就着饭菜嚼碎咽下去,百病不犯。再者说拉,你对钱有有恩,他也不是那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人。钱有活着的时候,可没少在我跟前叨念你的好。说他媳妇去县里看病时,多亏了你借给他的二百块钱啦,可顶了大事了。钱有这孩子仁义,媳妇也懂事,会过日子,就是老天不长眼,咋就偏让她得了个遭钱的病。为了给媳妇治病,钱有也算把劲使到家了。花光了家底不算,还拉了一屁股饥荒。可到了也没能把人治出来。多好的一个媳妇呀,抛下三个孩子说走就走了。剩下钱有,又当爹又当娘,还得从牙缝里勒着攒钱还饥荒。偏偏房漏又遭连阴雨,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好不容易口积肚攒了点钱,又让哪个挨千刀的给偷去了。钱有这孩子的心缝也是忒窄,就为这么点事,就寻了短见。一个大老爷们,咋这没出息呢。过庄稼日子,谁还没拉过点饥荒呀,慢慢还呗。天总比树叶长,打竹板还翻上下呢,挺挺也就过去了。他一走倒是省心啦,可扔下三个没成家的孩子,这日子该咋过呀……
这一夜,我失眠了。直到鸡叫三遍时,才酝酿了点睡意,可眼皮子刚觉得发沉,就被村里谁家传来的一阵哭声惊醒了。隔着窗户听见当街有人在议论,好像是村里死了人,恍惚间似听有人窃窃私语,说死的人胸脯上有五个大黑手印子,是让鬼抓死的……吃早饭的时候,弟弟告诉我说,死的是钱有的大儿子。我的心里不由一沉。
我带着沉重的心情回了县城,又带着沉重的心情去掏衣兜里那钱有还的二百块钱,跟妻子复命。可掏了半天,只掏出了一把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