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的表情很不自然,他有点不好意思。他解释着说:“我也是工作,为了找你失踪几个月的丈夫!”
我老公,我老公不是去埃及了吗?
他继续解释道:“我们查过出境记录,你老公根本没有出过国,而在国内我们也一直没有发现他的行踪,我们找了很多地方,也调查了很多人,他们都说最后看到他是在这个大厦的电梯里,我想他应该是在家里,但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在家里,无法来明查,只好派我做卧底,趁来你家吃饭的时候看看有没有什么证据,但我一直也没有找到。”
我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无间道这样的事情,我只是想知道,我的老公去哪里了,如果他没有去埃及,那么他为什么不回家,还有,我每个星期接到的国际长途又是谁打的?
我的脑子都要胀开了,可是,杜碧佳却坐不住了,她冲到我的房间里,四处乱翻,似乎在找何凡丽的藏身之处。我坐着不动,拼命地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好好的平静的生活怎么就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杜碧佳一无所获,她又向我扑来。我几乎麻木,无力去思考,也不知道闪躲,老二护着我,这个时候还要护我做什么?什么证据都已经表明,我是个骗子。
可是,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这个混乱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叹息,那样的熟悉,眼我在MP3里听过的声音一样让我感觉到寒意。
就是那个声音,从我的卧室里传来。我顾不上害怕,拼命地冲到那个房间,对着声音的来源处跑去。那声音转化成了歌唱,是那样清脆的戏曲,又唱得那样的凄美。
是从我的被子里传来的,我用力地拉开被子,下面没有声音,还在下面,我把被子下所有的衣服扔到地下,居然还在下面。我想把厚厚的床垫拉开,老二上来帮忙,杜碧佳也来,我们拼命把床垫抬起来,床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我失望至极,老二和杜碧佳的脸色更难看。
谁都看得出,这个房间根本没有地方藏人,衣柜里,墙壁上,床底下。但是,我忽然在立起来的床垫上发现一个线头,这个床垫是这样的好,这样的豪华,不应该有这样粗糙的制工,我气愤地一扯那个丑陋的线头,像拉开了一个潘多拉的盒子。
我听到背后一声尖叫,有人倒了下去,我的眼前也发黑。随着线头慢慢地扯开,床垫中间裂开了一个口子,口子里慢慢显露出一张脸,那是我最爱的脸,他正静静地立在床垫里,在海绵中间,睡得像一个婴儿。他的皮肤很干燥,但唇角还是那样的富有弹性。他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手紧紧地握着周围的海绵,我想拥抱他,但那一层层的海绵却是那样的坚定,把我们隔开。
我疯狂地亲吻他的唇,回忆从我们的唇间透露出来,他的笑,他的眉,他的一举一动,他温柔的拥抱,他给我开了咖啡馆。只是回过身来,他却抱歉地说:“我们离婚吧!我不是不爱你,只是我们不适合。”
我记得我是微笑的,趁他转身的时候用水果刀从他背后捅进他的心脏,那拳头般大小的心脏,怎么能盛得下那么多的爱情。我的爱情已经溢出了他的体外,流了一地,那血涌出,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布满了整个天空。
我没有告诉他,我真的非常脆弱,脆弱到已经无法承受没有他的日子。
我也没有来得及告诉他,爱上一个脆弱的女子是危险的,如果你决定不爱她的话。
没有千秋万载的爱情,可是,我却可以拥有永远的肉体。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用强酸溶解掉他被我温柔地掏出来的内脏,把骨头折下来烘干,把尸体一寸一寸地烘干,再割开床垫把海绵掏出来填到他的肚子里,细心地缝好。他已经完全风干透了,可是,这是多么精美的一个肉体,永生的,不会腐烂的,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我是怎么忘记这个过程的?我是怎么就忘记了?我是如此地爱他,我抱着他无法动弹。老二过来拖我,拼命地拖我,于是,露出了一只美丽的手。
那是多么美丽的手,手链杜碧佳一定能认得,那应该是杜碧佳送给何凡丽的定情信物吧!
我不记得为什么要杀掉何凡丽,也许是因为她曾经睡过我的床,压在我心爱的男人身上,还不停地告诉我,有人在摸她。
她是如此的美丽,但又是如此的愚蠢,我怎么可以原谅一个睡在我老公身上的女人,又怎么可以原谅她的自以为是,一个变成标本的人如何去抚摸她那肮脏的身体?
或者吧,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是紧紧地抱着我的老公。我忽然发现他眼角有一块桃红色的印迹,没有关系,这是易洛的标志,易洛的脸上就有那一片桃花的印迹,而且易洛喜欢唱歌,她是戏剧世家,如果她没有死,一定是一代名伶。
我看着这尸体被老二从小小的床垫裂口拖到这个世界,感觉像是婴儿再一次钻出母亲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是尸体,而来到了世界才是一个生命。
老公笑了,我听不到婴儿的哭泣,但看到了笑。
如果每一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生与死的态度,那将多么美好。
老二陪我进了公安局。杜碧佳被送到医院,当她醒来看到何凡丽那美丽的标本似的身体,她又一次昏过去了。
为什么要如此地悲痛欲绝,床垫里的人都已经新生了,拥有了我们都无法知道的生命形式,无法拥有的永恒。
老二在进公安局大门刹那对我说:“放心,我会保护你。”
我没有回头,一个男人如果心仪一个女人的时候,说话的声音都会发颤。
但我是一个疯子,疯子可以表现得与众不同。所以,当老二叫来了精神病医生鉴定我时,我没有对他露出感谢的表情,我一直都是那样的镇定冷静清醒,但精神病医生却说我是典型的精神分裂。
我在黑暗中会变成一个恶魔,而我在光线上可以变成一个对黑暗一无所知的纯洁女子,拥有太多的美德,比如说会写字,有才气,懂得去与人交谈,还会微笑,有半眯的眼睛。
他们认定我的体内有两个灵魂,一个是黑一个是白,所以叫精神分裂。
他们说我在不断地自我催眠,何凡丽在来我家的第二天就被我杀掉了,而且根本就没有易明这个人,那只是我用来安慰自己的。
那个在沙发上打电话的何凡丽是我的幻觉,我的自我催眠,那个在盘着脚看电视的小孩子是我自己购的洋娃娃,我砍了洋娃娃的头,正如我砍了何凡丽的头一样。
我不断地催眠自己去接已经不存在的老公的电话。在白天我极度思念他的时候,我就会在脑子里听到他的铃声,在断了的电话线里,我在与自己对话,活在自己的美梦里一定非常地爽。
我一直都在听他们说话,但我并不知道这两个灵魂是不是对立的,我无法想象体内有两个人在交战,但我确信,无论是哪一个我,都是深爱着我的老公的,不然我不会在变换着身分的时候,还疯狂地想念他。
我进了精神病院,被重点看护起来,灯光照着我的眼睛,从不同的地方。我没有影子,像是手术室的照明灯,照得我没有任何办法显示出我的黑暗。
日子就是那样过着,闲上来的时间,我开始写作,写我自己的故事,我把写在病历本反面的故事都递给前来看我的老二,我们总是不交谈,有时候他给我带一杯咖啡来喝,我知道是他自己磨的,果然十分香甜。
护士们对我不错,因为我在这个病院里比她们还像正常人,她们会在喂我叫药的时候,偶尔说说自己的情感困惑,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烦恼,不管美丑。
我总是试着低头去寻找自己的影子,却再也找不到黑暗的自己了,我想和她交谈,因为我是那样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