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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断吊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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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06-11 09:43

    一本从未公开过的日记
    (阴历) 9月9月 多云
    今天是重阳节。
    我和爹今天又要去梁庄的一户姓施的人家了。那是一家移民户。文革后从别的村搬过去的。这是我们去施家的第三天。一共要干五天,每天工钱80块,管午饭。我们这里的老规矩是,近点儿的地方管午饭,去四五十里外的雇主家干活的话天黑赶不回来,就留在雇主家里家过夜,管吃管住,直到做完为止。
    施家离我们村三十多里路。他们家女儿下个月出嫁,要做几件傢俬:一只衣柜、六只木箱、两只洗脸架,两只鞋架。我问爹,干嘛要请人做哩?买不就行了么?
    爹半晌没说话,往烟锅里塞咱自家的烟丝。他镶嵌在门框里,望着东边说,现在的年轻人如果知道多栽点椿树和沙树就好了,等过些年就有木头做些好家具、棺材了。爹还叹息说如今人们很多木头做的东西都兴买,但他们不知道自己手工做的质量比买的结实得多。这样过不了几年,人们都不再自己请人做家什了,木工这门活儿也就绝了,没人再做了。爹说,人都是会死的,死人都是要装进棺材的,啥都靠买怕不好。爹说着,吸了口旱烟,烟雾在他前方和头顶飘来飘去。他的眉头紧锁,像一床破棉被上缝的针线。爹不抽纸烟,别人给他纸烟时他总是谢绝,因为爹觉得自己种的烟丝塞在自己的烟锅里一口一口啜着实在,味道也好得多。


    爹说完就踏出了门槛,我低着头跟在后面,我那样子就像他的尾巴,老实说,我讨厌这种感觉。
    到了施家,男主人并不在,只有他家婆娘在家招呼我们。爹让我跟他学学木工活儿,我看了几遍可老觉得没意思。老是刨来刨去,还要弹墨,沾得手上、身上全是。弹歪了擦都擦不掉,还得重来。这差事干起来费时费力,我总想着回家去。我娘在家等着我哩。她需要我。她不止一次对我说,要是我能在家陪陪她多好。我心里一刻也不安宁,根本干不了活儿。可是我只有等着爹早点干完活儿,然后我就跑在他前面冲回去。
    但是,最后爹让我给他帮忙拿锯子、锤子那些玩意儿,因为那些东西放在别人家里不放心,有小孩子乱动,一怕折腾坏了,雇主家是不负责的,二怕伤了人还要赔偿。没办法,不能先跑了,只能跟着爹扛着东西一起慢慢往回崴。爹走路真慢,他真的老得走不动了。娘肯定急坏了吧,我想。
    但是,到家时我爹扛着东西站在我后面,我敲门敲了半天都没见娘给开门。好几分钟后,娘总算开了门,但却头发蓬松,看上去没梳好,脸上红潮潮的。上身的绸子衣服扣子有两粒没系上,裤子提得很高,脚上靸着双拖鞋。娘捂着嘴打着呵欠说,睡了一下午,听到敲门声才醒,穿了衣服起来开门,所以慢了点儿。爹在后面没说什么,眼里露出寒光。


    吃过晚饭后,娘去了楼梯下的洗澡间放水洗澡,门半关着,水声从里面溅出来,我的心不知怎么跟着跳得很快。娘洗着洗着记起来没拿毛巾,让我去她房里拿下。
    爹在厅堂里埋头用锉磨他的锯。爹和娘早不睡同一间房。娘说爹总是爱咳嗽,吵得她晚上睡不着。分开睡已经有好些年。我从爹跟前走了过去,推开房门去了娘的房里。拧开电灯,灯光显得有些黄晕,毛巾就挂在房门里侧,我刚拿过来低头看见地上有两根烟头,看样子不像是以前的,我捡起来看了下,是新的。爹不吸香烟,不会是爹的,也没见过娘吸烟,那是谁的呢?娘在喊我递给她毛巾,我“喔”了声后就扔掉烟头出去了。
    我拿着毛巾的时候还在想,那是谁的烟头呢?娘从门里伸出来的手又香又滑,我的心里忽然颤动了下,想多看两眼。娘探出头来看了我一下,那双眼神让我霎时间全身一下子软了下去。我也不明白咋回事,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让我不堪一击。但是这种感觉抹了蜜,甜到了我心窝里。
    9月15日 阴
    这两天我跟着爹拿东西、打下手,我就像一个打杂的伙计。我的心根本不在那里。我很想冲回去陪着娘。娘说,我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从小就离不了她,不是抱着她的腿就是在她怀里,跟爹生得很,一抱就哭。娘说的是真的。我一刻也离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