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没有狐狸,连一撮狐狸毛都见不着。
高道士走了,王道士也走了。他们依然认为对方才是妖狐,可是谁也制伏不了谁。
从此越发愁云惨淡。小儿子又疯癫起来,不光晚上,连白天也会陡然邪灵附体。裴少安也跟着瘦了好几圈。不上一个月,下人就走了七七八八。好好的一个裴府荒凉不堪。
这日,好说歹说又请了张太医来看小儿子。老头儿搭了一会儿脉,便索性闭上了眼睛。
“准备后事吧!”
裴少安惊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张太医的面前,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老太医,他是我的命根子,无论什么办法,您都得救救他啊!”说着狠狠地磕起头来。
张太医蹙着眉毛看他不停地磕头,直到磕出血来方道:“你真要救他?”
“当然。”
“不管什么办法,你都愿意?”
“愿意。”
年逾七十的老人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别答得这么容易,等你知道什么办法,就要后悔了。”
裴少安又是磕头不止,差不多把额头都磕烂了。鲜血披满了整张脸孔,和眼泪混在一起。张太医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忍。这时,那只小狐狸也突然跑了出来,竟也对着他举起两只前爪,人一样并在一起作了一揖。
张太医微微吃了一惊,不觉长叹了一口气:“连你也给他说情,我就说了吧!”
“我这里有一丸药,”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瓷瓶,“但是药并不稀奇,稀奇在药引子上。只要你能从自己的心尖上割下一片肉来煎汤,给他就药,他马上就好了。”
裴少安惊呆了,坐在地上不能动弹。
张太医笑道:“我说如何?”当即便要收起瓷瓶离去。
却见裴少安猛然一抖,连忙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张太医复回头望他。裴少安脸色惨白到极点,又生出一点淡金色。此时此景,他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只大黑狐。那时,它被猎狗咬倒在地,浑身都是血,染得雪地里都是一片鲜红。明明就要死了,可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的有神,直直地看到他的眼底。什么都不能掩盖那抹慑人心魄的灵光,即使死亡也不能够。
他现在终于能看懂那双眼睛了,因为他的眼里也闪烁出了同样的光芒。也许他们不是同类,但他们却同样身为父亲。那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回孩子的光芒。
他咬牙道:“我割。”(鬼大爷:http://www.guidaye.com/转载请保留!)
仅剩的家人惊惶不安地拿来了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一拔出来,就是一道寒光射得人汗毛直竖。裴少安解开衣襟,将匕首抵在胸口。尖锐的触感让他又有一丝犹豫,但一想起小儿子便又将心一横,使力插入,缓缓向下划去。鲜血登时如泉水一般喷涌出来,眨眼的工夫就淋满整个胸膛,嘀嘀嗒嗒地往地上流去。
家人惊得张大了嘴巴,却喊不出声音来。连那小狐狸也似乎受了惊吓,呆呆地坐在地上,睁圆了一双眼睛。
裴少安此时已不知道痛了,捉紧了匕首正要继续向下划。猛听得一声哭喊,小儿子竟然从里屋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小儿子哇哇大哭地看着他,裴少安也低头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
他叫家人赶紧把小儿子带走,小儿子却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死死抱住他不放。边哭边喊他,喊得声音都嘶哑了,几乎听不出他在说什么。弄得家人也跟着泪流不止。满屋子凄厉惨淡。
忽然一声哀啼,像一只利剑撕裂了这沉痛。
原来是那小狐狸也流了泪,仰首朝着张太医不停地哀吟,一时又去蹭他的腿,一时又伸出两只前爪抓挠他的衣摆。
张太医起先还冷冷地看着它,过不多久,也不觉双眼一闭,滚出两行热泪。
“不必了。”他对裴少安说,“直接将这药给令郎吃下便可。”
裴少安听得一怔,脸色惨白地望着张太医。
“从今往后,但愿你都记得此时此刻,不要再伤人骨肉。”说毕,只见一道黑影忽从张太医身上跳下,与此同时,张太医扑通一声昏倒在地。
那黑影在地上略一徘徊,变成了一只体形硕大的黑狐。小狐狸又发出一声鸣叫,欢跳着迎上前去。黑狐也俯下身子舔了舔它的脑袋,两相亲昵不已。忽然又抬头看了一眼裴少安,看得裴少安不觉一颤:果然还是那双灵光不灭的眼睛。
原来从来就不是那逃走的小黑狐,一直就是大黑狐在作祟。它一开始就附在了张太医的身上,连那两个道士都着了它的道。
黑狐又冲小狐狸长鸣一声,似乎是要它走。小狐狸恋恋不舍地围着它转圈,黑狐又是一声长鸣,更加凄切,小狐狸顿了顿,只得向外跑去。
没有人敢阻拦它。任凭黑狐定定地看着它越走越远,当那道小小的身影消失,黑狐也如同烟雾一般飘散了。
裴少安的伤将养了一年有余才康复。小儿子也精神起来。败落的裴府在裴少安的苦心经营之下,又渐渐地恢复了热闹。只有一样,他再也不穿狐裘了。
冬天又来临了。
小儿子也到了会骑马的年龄。裴少安带着他去那雪山上走一走。
遥遥的,就看到一只银白的狐狸冲着小儿子直直地跑来。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小儿子。他惊喜地告诉裴少安,那只狐狸的尾巴尖上是黑的。不等裴少安确认,小儿子就跳下了马,也朝狐狸跑去。他抱着它,它就在他怀里欢腾跳跃,还舔了舔他的脸颊。
一会儿,又跑来一只黑狐,头顶上一块银白斑纹。却不肯过来,只在百步之遥的地方,冲着银狐轻唤了一声。银狐回头看了看黑狐,又看了看小儿子,撒开腿又跑了回去。两只狐狸互相磨蹭了一会儿皮毛,便一起奔向了大山的深处。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