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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剑

月亮邮差
发表于 2022-06-07 10:43

    这十里多路虽不算长,但是值此炎炎夏日,还未走得几步便挥汗如雨气喘如牛,即便是不停喝水,最多走上一二里便要找个阴凉处歇息片刻。如此走走停停,直到夕阳西斜红霞满天之时他才走到左家庄。这左家庄是宜兴第一大乡,大约住着百多户人家,一条蜿蜒的小河从村边流淌而过,河边垂柳连成一片,郁郁葱葱的庄稼地间矗立着一间间民居宅院,红墙青瓦绿树成荫,此时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真可谓是“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陈兴建本是满身疲惫,可乍一见这一副优美的田园风光,仍是心旷神怡精神备增。他先向村民问明了当地里正所居之处,随即敲开里正家门,将所携公文示知于他。里正是个年约五旬的黄瘦老头,一见府衙公文不敢怠慢,急忙将他请入家中,又让老伴做好晚饭请他用了,这才对他道:“今日天色已晚,先生便暂居我家,待明日一早我再去将庄中大户都叫来听先生训示。”
    陈兴建精疲力竭,当下草草洗了脚便进客房上了床,正欲将自己的薄被拉开盖上,可刚打开就听当的一声,一件黑黝黝的物事从被中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下。陈兴建大为惊异,急忙将其从地下捡起一看,原来却是一个红檀木匣,比人的手掌略小一些,漆色斑驳颇为破旧,木匣开口处被一张朱书符箓贴了个严实,显然不欲让人打开。陈兴建见状心中大奇,早晨自己捆绑被褥之时明明未曾见这个红檀木匣,不知此时它却从何处钻出?他一时对此大惑不解,楞了半天又抖抖被子,却见一张窄窄的薄纸条轻轻飘了出来,陈兴建一把将其抓住,隐约看见上面还有字,当即便将这张纸拿至灯前。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陈兄,此木匣随身携带可保你平安,只是千万不要自行打开,否则必有大祸。此匣乃我家传之物,还请陈兄日后完璧归赵,切记切记。署名是韩冲,字迹龙飞凤舞畅汗淋漓。
    陈兴建看罢不由哑然失笑,这韩冲真的好生奇怪,这些话为何不当面告知,还要专门写封书信?想来这木匣也是送别之时借着拍包袱之机放进去的,又怕自己不信将木匣扔了,所以说还要让自己带回去还给他,真是怪人一个。这左家庄淳朴自然风景如画,岂能是个出妖之处,当真是有些可笑。不过这韩冲终归也是一番好意,我也不便拂了他的心意,须当小心保管随身携带,可别给他弄丢了。想至此处,陈兴建便将木匣放在枕旁,此时二更已过,一阵倦意袭来,他觉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当即倒头沉沉入睡进了梦乡。第二天一早醒来里正已将早餐备好,陈兴建洗漱完毕草草吃了几口便命里正将这乡中的十余家富户召集过来。因诸家住的各有远近,直到接近午时众乡绅才陆续赶到,里正向陈兴建回禀道除了东头的朱三老爷没来,其余的大户都到了。
    陈兴建问朱三老爷为何没来,里正犹豫再三方道:“他家中有事,只说明日专程拜访。”陈兴建看他说话间神色古怪,言语闪烁其词,再看其余诸人也都神情很不自然,似乎其中有什么隐情,只是他一时不便发问,于是当下便先将官府征收钱粮之事说了,并言明此次征集的任务要全落在他们这些富户身上。话一说完只见这些人随即便低声交头接耳起来。过不多时一人抬起头道:“此次征收钱粮数目着实不小,何况这两年又连逢旱灾蝗灾,庄稼收成也不好,若是仓促之间要拿出这么多的钱粮来恐怕甚为不易啊。”陈兴建一听便知是这些富户们的推辞之言,近两年虽说偶有旱灾蝗灾,但规模均小,时间也不甚长,即便是影响收成,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寻常佃户还能按时交租,堂堂的财主居然拿不出来岂不是可笑?不过是这些人嫌没有好处罢了。


    只是此次前来姜县令只说事成之后定有好处,可没说这好处是什么,即便是我说了也是画饼充饥的事情,看来先前姜县令所担心的果然是有原因的,说不得此刻我要先立点威,否则这次任务恐怕要黄了。想到这里他咳嗽两声正色说道:“此次朝廷征收甚急,再说也是为了铲除倭寇以保我一方平安,所以还请各位大力协助,若是不能按时完成钱粮征集任务,误了朝廷的大事,上面怪罪下来,不仅姜大人和我逃不了干系,连你等恐怕都有牢狱之灾。”说到这里,他见诸人面上神色为之一变,心中不由暗自得意,接着话锋一转又温言道:“若是诸位能早日完成征集任务,事成之后姜大人定然不会忘了各位的功劳,我回去之后也一定会禀明大人,给各位请功,所以还请各位三思。”这一番话软中带硬恩威并施,诸人听罢又彼此看看均默然不语。
    过了良久仍是先前说话那人道:“先生即是如此说,我等定当尽力。只是这次的数目实在是有点大,即使挨家分摊下来我等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不知大人能否将朱三老爷叫来再商议一下?他家钱财万贯米积如山,若是肯出力的话我等定义不容辞。”等他说完,其余诸人皆纷纷点头附和。陈兴建听罢此言心道这些人对这个什么朱三老爷如此推崇,想来平时是以他为首,看样子他们是想让朱三出大头,不过眼前之际也不能心急,需要先摸摸这朱三的虚实再说,于是便微笑对众人道:“即是如此,那你们就先回去商议一下。”十余人一听便纷纷告辞离去了。待他们一走,陈兴建便唤过里正询问起朱三来,这一问才知道原来朱三是左家庄最大的富户,光上好水田就有几百亩,家中还有两个儿子,长子在外地做生意,次子留在身边帮他打理家事,这左家庄论家大业大非他家莫属。
    陈兴建又问朱三今日为何不来,里正不由脸色为之一变,随即道:“他家今日有丧事,故未能前来。”陈兴建见他脸上变色,又想起方才他说话的神情,心知这事情必然有古怪,于是便问他朱家是谁死了,里正犹豫再三,方才道:“听说好像是他家一个男仆,名叫刘小。”陈兴建又问道:“一个仆人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何以说话吞吞吐吐不尽不实?”里正听罢急道:“先生有所不知,他家近来有些怪异,这一月已经办了两回丧事,算上今日的已经是第四起了。寻常人家死个人倒也平常,只是象他家这般一月连死四个的却着实少见,何况死者还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陈兴建一听大奇,忙问里正道:“都是男子?”里正点点头道:“那还有假?前面死得三个都是,都是二、三十多岁。就这刚死的刘小,年龄才十九岁,不过,不过。”话说到这里,他又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陈兴建知道他心中多有顾忌,于是对他道:“你放心好了,我来此处只为征收,其余事情也不欲多管。”里正听罢这才继续说道:“我三日前才在村外见过刘小,当时他刚挑了一担柴火回来,我见他行走迅捷健壮有力,还夸了他两句。想不到时隔两日他却突然暴亡,着实让我好生奇怪。”陈兴建听罢心中更觉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你没问这刘小是如何死的?”里正道:“问了。朱三老爷家得人说是染上恶疾而亡的,说来奇怪,他家前三个男仆听说也是身染恶疾而亡。”陈兴建闻听心中也很奇怪,又问道:“那可知这几人到底染得是何恶疾?”里正道:“我们开始也想知道,只是听大夫说病情凶恶从未见过,而且从发病到死亡只有两三天而已,实不知这是什么病。”
    说到这里,里正面上隐隐有些恐惧之色,又对陈兴建低声道:“只是此事实在太过诡异,庄上因此有人说是他家冲撞了恶鬼,所以才会一月间连死数人。”陈兴建听罢轻轻“哦”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手捻胡须望空发起呆来。里正见状急忙干笑道:“您是官府的人,此话原不该说,只是承蒙先生见问,不敢不言。”陈兴建听他说话这才回过神来,对他笑道:“多谢了。”里正随即便叫来老伴出去下厨房生火做午饭,只余下陈兴建一人在屋中。他脑海中想着方才里正之言,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看来明日不待朱三前来,自己需得亲自上门拜访。一来将征集钱粮之事告知于他,二来也顺便看看他家到底有什么古怪。
    隔天早晨起来吃过早饭,陈兴建让里正带路到朱三家去。里正在前领着他顺着田间小路七拐八转,走了约有半个多时辰方来到一间宅院前。这宅子坐南朝北墙高院深,足有十七八间房子,看上去甚为高大宽阔,正中两扇红漆大门分外显眼。里正上前抓着门环敲打数下,就见有人将门打开,看摸样是一个年老家仆。里正问那家仆道:“你家老爷呢?”老仆见是里正,忙回道:“朱老爷正在后院处理刘小的后事。”里正又道:“这是县府中的陈先生,前来拜访你家老爷,还不赶紧前去通报,可不要怠慢了贵人。”老仆将陈兴建上下打量一番便急忙转身进去了。过不多时就见一个四十余岁的矮胖子走了出来,一见陈兴建便作礼道:“不知先生前来,鄙人有失远迎,还望先生海涵。”陈兴建见此人穿着一身褪了色的旧长袍,上面还有几个补丁,心中不由有些纳闷,难道这位外表寒酸相貌普通的矮胖子就是朱三不成?正在疑惑间又听里正对他道:“这位便是朱三老爷了。”陈兴建一听心中才知眼前这不起眼的矮胖子确实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富户,真可谓是人不能貌相财不可外露啊。再看他此刻虽是面带笑容,却难以掩住眉目间的几分忧色,于是急忙拱手还礼道:“不敢,冒昧前来拜访实非得以。”朱三道:“先生客气了,里面请。”陈兴建哈哈一笑道:“那就打扰了。”说着举步便跨进了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