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如果有毒,早就变黑了。”师兄反驳道。
“假如银针的前端事先被刀油浸泡过,阴干,并且反复数次,再涂抹上毒药。有刀油隔开,毒药便不会让银针变黑,而且施针前的擦拭也不会让毒性消失。银针刺入身体,毒药和刀油都被血液融化,事后再查也毫无破绽。鬼龙院在挨了我一刀后,也是用毒针暗中刺了自己一下,然后装作疯癫,等到被送到北条医师那里后,药性发作,已经真的疯了,自然不可能被戳穿。”我的声音越来越冷,“为了庆祝鬼庖丁被毁,家康公饮酒,结果中毒发疯。在家臣和世人的眼中,却是家康公受到了鬼庖丁的诅咒。这不就是你们想要达到的目的吗!”
“我们?”师兄强笑道,“越说越荒唐。”
“师父那样的剑道高手,没有人可以正面斩杀他……不过这仅限于他神智正常的时候。”我厉声道,“如果在他疯癫的时候,凭鬼龙院的身手就有机可趁了!”
师兄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鬼大爷:http://www.guidaye.com/转载请保留!)
“师父死后我在师父卧室的桌子上发现了他的银针,但当时没有怀疑,事后也没有多想。”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后来我用了那盒银针为阿枫止血,现在仔细回想,她刚恢复神智时本来精神还算清醒,但施针后却疯了……除了遇害的人,有机会掉换师父所用银针的人只有你!我在刑场上也发现了一根银针,是鬼龙院刺伤自己后悄悄丢掉的,我认为找个医师检验一下就可以真相大白。”
师兄紧紧地闭上了嘴。
“算了,告诉你实情也无妨。”师兄下定决心似的说,“我在京都的料理老师是丰臣家的密探,他将我纳入门下。幕府始终对丰臣家虎视眈眈,为了铲除这个祸患,必须杀掉家康。鬼龙院虽然是内城护卫队长,但根本没有接近家康的机会。老师剑法超群,我想说动他前去刺杀,可惜老师不识大义,如果他能有鬼龙院的那种勇气……我们不计代价,让家康疯掉,比杀了他更有效。世人都以为他受了天谴。德川家必会分崩离析,丰臣必胜!”
师兄在我眼中的形象忽然变得很陌生。不但他,那个无名的刺客和鬼龙院,宁可放弃自己的人生也要促成计划,他们心中怀着的究竟是多么疯狂的信念?
“你可以杀了我为师父报仇。”师兄闭上双眼,“此刻家康想必已经中毒。我心愿已成,再无牵挂。”
我笑了,笑声悲凉:“你们牺牲了那么多,只是为了让家康公相信那把刀真的是鬼庖丁。不过你说他是个习惯于叩桥而渡的人,但你有没有想过,他还可以叩桥而不渡?”
师兄猛地睁开了双眼。
“相识的侍卫告诉我,今天家康公在宴席上没有喝葡萄酒。”
他目瞪口呆,茫然地摇了摇头。
“恐怕在他看来,鬼庖丁被毁非但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因为时机太凑巧,倒显得有点可疑,所以叩桥而不渡是最安全的选择。”
“……你在骗我!”
“这么一想,只有一种解释,在他心中,从来没有真正把村正刀当成德川家的克星。家康公骗了所有的人,他不过是想检验天下到底有谁敢和自己作对。丰臣家大肆收购村正刀,恰好中了家康公的下怀。他担心丰臣家从南蛮人那里大量收购火枪大炮死守坚城,如果久战不下恐生内乱。而现在流浪武士都视村正刀为至宝,根本不考虑别的兵器,何况战场上需要的是沉着冷静,他们越狂热自负,距离失败就越近。即便真田幸村也无法改变。”
“胡说!”师兄两眼充血,“毫无根据!”
“既然你不信,那么请拭目以待。”我淡淡地说,“按理说你也可以推测出来,只是你太狂热于刺杀家康公,双眼已经被蒙蔽住。”
师兄怔怔地坐在那里,仿佛已经灵魂出窍。此时此刻,通往大阪的道路已被幕府全面封锁,得知了真相也无力回天。
鬼庖丁真的存在吗?
杀人的是人,不是刀;控制人的是疯狂的信念,不是刀。每一把村正刀都可能是鬼庖丁,也都可能不是。
“以效忠丰臣家的名义,不惜代价不择手段的你们,变成了丰臣家手中的鬼庖丁,让主人变得头脑发热不自量力……但最终依然是家康公手中的玩物。”
听到我这句结论,师兄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悲鸣。
尾声
大阪夏之阵果然如师兄所料,在年内发生了。丰臣家一败涂地,秀赖母子葬身于天守阁的烈火中,自此德川幕府一统天下。
大御所德川家康除却了最后的心头大石,第二年便告别了人世。有传言说,其实他是因为吃多了天妇罗,腹泻而死,理由是在家康死后,制作天妇罗的厨师被秘密处死了。
我没有向幕府揭发师兄。我不忍心亲手杀他,不过这不代表我不忍心见他遭遇这种结局。
这是他必然的选择,必然的结局。
随着天气的变凉,阿枫的神智也渐渐清醒,大概是毒性和天下的纷乱一样,逐步归于平息。
带着她站在河边,注视着木桥旁的河心石,我忽然完整地记起了师父的那句话:“在江心的礁石上,坐看乱世的怒涛,是小人物特有的权利……这样才不会为之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