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行至道州的时候,业已黄昏。天边黑云滚滚,城内狂风大作,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暴雨。阳城走在城里,不觉暗暗心惊,不知为何,城内百姓脸上均是一副呆滞、绝望的神情。
出了道州,便是一片苍郁的林子。此时风刮得更大了,吹得林中翠叶纷纷早夭落下。阳城只觉一件物什被风吹到脸上,揭下一看,竟是半张烧剩的冥纸!阳城吓了一跳,慌忙转身欲返,不料却见林中树上布满了无数只蓝幽幽的眼睛!那些眼睛在狂风中忽明忽暗,冷冷地盯着阳城。阳城顿时觉得鸡皮疙瘩由手足而起,直蹿上后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阳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他昏沉沉地揉了揉眼睛,陡然看到一尺余外有一双布满血丝的泛黄眸子。他一下想起晕倒前之所见,慌忙爬起,连连惊叫夺门欲出。却听见身后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缓缓说道:“老身吓到相公了,真是对不住。”
阳城转过头来,发现那双泛黄的眼眸属于一位面色苍白、瘦骨嶙峋的老妇人。阳城 连忙作揖道:“原来是老人家救了小生,小生方才失礼了,抱歉,抱歉。”老妇人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角,道:“相公想必饿了,待老身去为相公准备吃食。”
不一会儿,老妇人便将一碗黑乎乎的汤面放在阳城面前。阳城稍一俯首,就闻到一阵异常浓郁的草药味。小试一口,更觉腥臭无比,实在难以下咽。那老妇人柔声道:“此林长年瘴气缭绕,这种药材汤虽难闻了些,却有助于防止瘴气侵体。”阳城只得硬着头皮将汤面吃了。老妇人像是松了口气,心满意足地把碗筷收走了。阳城无意中瞥见她的脸上掠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确定老妇人已然走远后,阳城马上转身入厕,抠喉将所食汤面全都吐了出来。
阳城是道州捕头况良的远房侄子。最近几个月,道州连发数桩离奇失踪案件,失踪之人形形色色,既有商人凌啸,也有街头恶霸张四。受害者家属并未收到勒索书信,况良带着一众捕快经多方查访均无甚收获。
数天前,正逢刺史大人宋月松寿辰,宋大人在府中大摆筵席,城中权贵齐聚,宾主同欢热闹无限。
突然,门外闯进一个蓬头垢面、满身恶臭的疯汉,不断惊呼道:“眼睛!眼睛!是他们!是他们索命来了!”捕头况良见状,急忙上前欲把此人驱走。却听宋大人喝道:“慢着!此人莫不是凌贵?”况良定睛一看,眼前疯汉果然是本地陶瓷富商凌啸的心腹凌贵!宋大人在况良耳边沉声道:“把他带到我书房。”
酒席散后,宋月松回到书房,耐着性子问了半天,凌贵才疯疯癫癫地说出,凌啸失踪之前曾到过城外林中。宋月松当即叫来况良,命其三日之内侦破此案,否则严惩不贷!况良无奈,只得写信请曾破获多宗大案的侄儿阳城前来相助。
待到夜色深沉,阳城方从房间走出,四处查探。老妇人的住所是一座精巧的竹园,遍地细碎的竹影在如水月光下显得格外人。
说也奇怪,竹园仅有四间小屋,阳城一一查看,竟没发现老妇人。他正独自狐疑,突然隐隐约约听见一阵幽幽悲啼。他屏住呼吸仔细辨听,依稀觉得声音是从厨房传出来的。再次进入,却依然不见人影。他正要离去,猛然觑见橱柜之下有几点火光闪动,橱柜之后竟有密室!
阳城连忙上前,欲附耳细听内里动静,却听“吱呀”一声响,橱柜颤巍巍开启,一张惨白的脸猛然出现,险些撞上他的鼻梁。“相公有事?”老妇人脸上微有愠色。
“小生腹饥难耐,因而深夜觅食,不想搅扰了老人家,真是过意不去。”阳城撒起谎来倒也镇定。
老妇人脸色稍稍缓和,边关上橱柜边让阳城先回房。阳城趁老妇人转身之际匆匆往密室望了一眼,只见里面层层叠叠地摆着数十个三尺余高的陶罐,地上散落着几张正在燃烧的金银纸钱。
老妇人又给阳城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面:“趁热吃吧。”阳城急忙连连道谢,然而老妇人刚一离开,他还是将汤面一滴不漏地倒入厕中。失踪者失踪之前到过这个林子,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老妇人是林子里唯一的住户,天知道这件事与她有无关系?他怎敢胡乱吃她给的东西?
黑暗中,阳城静静地站在纱窗之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老妇人的房间。眼看灯起,灯灭,他又再等了一盏茶时间,这下她总该睡着了吧?阳城点燃一支红烛,佝偻着身子蹑手蹑脚地重回密室。
阳城伸手掀开其中一个陶罐的封条,只见陶罐中赫然装着一具白惨惨的尸骨!
阳城揭开其余封条,结果都是一样。有的尸骨上还残存着腐烂发臭的皮肉,一团团白色肥嫩的蛆虫正畅快地在罐中骷髅的眼耳鼻喉间自由穿梭。阳城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冲到角落狂吐起来。
数十个陶罐,数十条命!这老妇人果然是个嗜血杀人狂!原来除了凌啸、张四外还有如此多人遭了她的毒手!但是这样一个瘦弱的老人是怎么把这么多人送入黄泉的?用毒?用计?园中某处是否藏着帮凶?老妇人私下是否早已专程为他备好了一个陶罐?
阳城后背阵阵发凉,不敢再往下琢磨,一心只想赶紧逃离这个魔窟坟场。他冲出老妇人的屋子,来到林中。
树林中,那片阴森鬼气的蓝眼如深海浪潮般静候已久。阳城咬了咬牙,只作不见,拼了命地狂奔起来。突然,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一只眼睛落到他的后颈之上,触感湿滑黏腻,他似乎觉得它蠕动了几下,随后,便是一阵刺骨钻心的痛。阳城重重跌落,再次在这个诡秘的林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