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跑了那个孩子之后,我将他拽进一旁的小巷里,大声吼道:“你是残废吗?连个孩子都打不过?就算你下不了手,那你不会跑吗?”
窦翱紧贴着墙根儿,闷声抠着身后破落的墙皮。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我捏住他的下巴,扳起他的脸,强迫他与我对视,但他只看了我一眼,就紧紧闭上眼睛,这更激起了我的愤怒,“你到底懂不懂礼貌?为什么我每次教你,训你,甚至骂你,你都像个木头一样,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觉得我多管闲事?还是感激我义薄云天?或者嘲笑我是个自以为是的小丑?”
窦翱挣脱我的手,抱着头蹲在地上,仍不说话。
“你就不能给点回应吗?”我俯视着他,“你现在这个姿势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做好挨打的准备吗?你以为我会像蔡宇一样打你吗?你就用这种方式报答我为你而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吗?”
“我从未请求过你,是你自己非要帮我。”窦翱侧着脸,仰视着我,“你现在生气,只是因为你无法把我变成你想象中的样子。”
“我想起来了,你说得没错,那天你主动找我,并不是求我保护你,而是求我打你!”我将他从地上揪起来,怒目而视。
“我那天找你,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说着,窦翱看了看我紧紧攥起的拳头,扬了扬脸,说:“请你打我吧,我知道你现在很想打我。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懂得如何取悦别人。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从没有人喜欢过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别人喜欢我,更不知道如何与自己喜欢的人相处。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交流,就是让别人讨厌我,凌辱我,打骂我,并让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获得宣泄和快乐,只有和讨厌我的人在一起,我才会觉得心安。”
“你打我吧!”他站起来,抓起我的手,苦苦哀求,“我想让你继续做我的朋友,我不想让你生气,你打我吧,我很会挨打的,打完你就不气了!”
“有病!”我将他推到一边,就像最开始时那样,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不会打你,也不会欺负你。但这并不是源于我的高贵品质或因为我喜欢你,事实上我确实很想打你,因为你总是摆出一副很欠揍的摸样!我不打你,是因为我不想像大头一样因为自责而抑郁,也不像像蔡宇一样因为恐惧而逃离,更不愿意像你父母一样,在施暴的痛快淋漓里,变成一个令人痛恨、也令自己痛恨的人。”我将他逼到墙角,恨恨地说道:“现在想来,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因为你的卑微,因为你的自轻自贱,因为你的不反抗,因为你纵容、甚至鼓励他们对你施暴,所以他们才会深陷泥潭,不可自拔。大头的自杀或许是因为抑郁不得志,而你父母的死,绝对是因为他们爱你!”
窦翱快速地摇着头,脸上的肥肉剧烈地颤动着:“不,不是,不是的!没有人爱我,没有人喜欢我,所有人都讨厌我!包括你,我知道你也讨厌我!所以我要把你们变成和我一样的人,一样的令人厌恶,一样的自暴自弃,一样讨厌自己!只有这样,我才配和你们在一起!”
我步步紧逼,大声说道:“如果你父母不爱你,他们怎么会因为虐待你而内疚到自杀的地步?因为他们无法控制自己殴打你,他们害怕自己继续活下去,会更加残忍地伤害你!”
“不,他们明明很讨厌我,所有人都讨厌我!”
“是因为你总是故意做出让人讨厌的样子,所以大家才会讨厌你!”
“可是……可是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别人喜欢。我试过的,你还记得吗?我给你表演过吹泡泡,但你并不喜欢!怎么办啊?怎么办呢?”他喃喃着摇晃着,慢慢走出小巷,“他们是因为喜欢我才死的吗?怎么才能让别人喜欢我呢?”
亦如开始时那样,他耷拉着肩,像一只沮丧的灰熊,渐行渐远,消失在小巷的转角,只不过这一次,他消失得很彻底。
6.
窦翱自杀了,像他妈妈一样用破酒瓶割破了手腕。
他给我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对不起,何坤,我可能又做了一件令你讨厌的事。但请你相信我,这是最后一件。”
没错,确实很讨厌!这张字条变成了千斤巨石,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令我觉得是自己语言过激才害死了他!
甚至,这张字条还改变了我的人生。
7.
我本来的梦想是成为机械工程师,可今天的我却站在这个讲台上,被众位同人称为“何老师”。所以我一直都觉得,这就是窦翱强加给我的最残忍的暴力。
我至今仍很讨厌窦翱,所以,我才会花更多的精力,让“窦翱”和被“窦翱”折磨着的孩子们,获得解脱。
OK,今天我们讨论的主题就是——没有绝对的施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