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缓缓地开了,一股冷风随即蹿进了教室,掀起了前排几个学生的笔记本。古安生看到一个瘦削的女孩出现在门口,她两手扶在门框上,笑盈盈地望着古安生。她说:古安生,对不起,我来晚了。
学生们哄笑起来,女孩对古安生的直呼其名让他们高兴得像小狗的尾巴。
古安生皱起了眉头,他打量起眼前的女孩,这个女孩看起来有些土里土气的,他穿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袖口和裙脚还缀着一些廉价的白色塑料珠子,红皮鞋鞋尖的部位因为掉色已经变成了肮脏的黑色,她长得小鼻子小眼的,嘴角边缀着一颗小黑痔,像是连绵不断的笑容的一颗标点符号……
古安生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恐惧像冰水一样充满了他的身体。
女孩笑得更加灿烂了,她微笑地望着古安生说:我叫李娜,十三岁,很高兴认识大家。
古安生僵硬在讲台正中。他分明看到一股鬼气从女孩的笑容里弥漫出来。
四、十三年前,古安生22岁
十三年前是1994年,那时古安生22岁,还是个瘦弱的男生,营养总是不良,肩胛骨突出,一阵风仿佛就能把他吹倒。那年他上大四,即将从蒙城师专毕业,由于平时表现积极,中文系的一位老师将他介绍到蒙城中学完成为期半年的实习。
蒙城中学是全市最好的中学,也是全省的十大重点中学之一,有着胜过公务员的福利待遇,以古安生的条件与家境,进这所学校绝无可能,但即便是个实习的机会,对古安生而言也殊为难得。
当时初二三班的班主任是一个叫谢文凯的男老师,这个人现在已经化为泥土,他一生钟爱喝酒,直到香港回归那年把自己的肝脏喝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从此一醉不醒。当时古安生跟他,谢文凯上课时,古安生就跟着到班里旁听,偶尔也能得到一点讲课的机会,因此对初二三班的学生都比较熟悉。当时那个班共有42名学生,那个叫李娜的女孩是成绩最好的,科科拔尖,嗓子也好,一曲《小背篓》还获得了全市校园歌曲比赛的一等奖,并上了市里的新闻,令他的父母奔走相告了很长一段时间。据古安生所知,她的父亲是钢厂的一个车工,一开口很大比例都是脏字,母亲在街边上卖烤地瓜,眼睛总是被煤烟熏得红通通的,这种家境古安生一般不会太放在眼里,但因为李娜的成绩,古安生对待她还是有些另眼相看,他觉得这个女孩跟自己的性格有点相像。他的家境还不如李娜,那个叫古家沟的村子被围在一片山里,连电都不通,在他的记忆里,那里的黑夜仿佛占据了绝大多数的时间,古安生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到城市里去,生活在电灯的光辉之中,为此他愿付任何代价。
他相信自己足够拼搏和坚韧,而这一点,这个叫李娜的女孩同样不缺少。
女孩李娜的生命终止于那一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太阳落山之时,她从六层教学楼的顶端坠落,经过历时一个月的调查,结论是跳楼自杀,她的父母歇斯底里的大闹,不接受这样的说法,但没有人强迫他们接受,闹了半年,他们也就消停了。夫妻俩眼睛里的光芒熄灭了,从那时起跟人说话总是慢半拍。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像一瓶墨水倒进流淌的河水中一样没留下什么痕迹。学校就是那样,一批人来,一批人走,循环不息,女孩的死渐渐被人们遗忘。
女孩的死因古安生一清二楚,当然不是什么自杀。
女孩的死成全了古安生,那一天成了他生命中最大的一个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