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学校的后操场在周末显得有些冷清,小衣将衣服的拉链往上提了提,目光一直追随着球场上帅气的江林。九月的风在操场边的一排法国梧桐树上来去,不久,就会吹落一树绿意。
初三的两支五人足球队此时正在篮球场上混战,小三边路下底传中,江林中路跟上,迎球一记抽射,小衣正要叫好,却听见哐铛一声,玻璃的碎裂声在空落的午后异常响亮,几片梧桐叶划着弧线缓缓落下。两棵被当作门的梧桐树后,废弃的实验楼二楼的窗户玻璃被射落了一块,足球也射进去了。
大家愣了一下,小三嚷了起来:“什么臭脚,我这么到为位的传球。”
江林指着地下的树叶说道:“我这是小罗的落叶弧线球。”
大家笑了起来,都说:“快去找球吧。”
江林和小三一溜烟地跑到实验楼的前门,一把链锁缠在门扣上。小三说:“让开,我搬块石头把门砸开。”江林摇摇头说:“不用那么麻烦,我使一招旱地拔葱飞上去就行了。”
回家的路上,小三一见体育用品店就凑到橱窗前,“你们看,射飞的球就是那款,二百八十多块呀,我借的,叫我怎么赔?”
“烦不烦你,”小衣抓住小三的后领就往前拖。“江林踢飞的,又不要你赔,不就二百八吗?”
“不是二百八,是二百五!”小三更气愤了,“你们俩一家人,那你们家赔吧。”
“你找死。”小衣脸有些红了,扬起手要打。小三一边跑一边笑。“心虚了。”
“别闹了,这事挺简单的,我有办法。”江林神秘地笑笑。
暗红的晚霞烧着半边天,在夜幕将要降临的时候映得梧桐树一身昏黄,那树叶上的昏黄之色浓得似乎要滴落下来。滴落在梧桐树下的江林和小三的身上。
“能行吗?”
“我早观察过了,你看那根枝桠,刚好伸到窗边,能行。”
“好,梧桐树计划正式启动!”小三说着弓起身子,江林踩在他的背上,很利索地爬上了树。然后小心翼翼踩着那根横逸出去的粗枝,顺利地靠近了白天被球射穿的窗口。江林一手抠住窗台外沿,一手慢慢地伸进黑洞洞的破窗里去,好不容易摸索到窗户插销,却拔不起来,被一些细丝似的东西缠住了,江林耐心地牵扯着,越拉越长,突然拉出一大把,借着黄昏最后一丝微光,江林看到的是一把头发。窗户终于可以推开了。
从窗户跳进去,可以嗅到来自实验楼深处年深日久的霉味,大楼中充盈着动荡不安的风,江林看着窗外,夜色中的树叶却一动不动。江林心中有些发毛,拿出手电,四下照了照,却没见皮球。突然江林毛发直竖,他甚至听见自己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他不敢确定自己照到了什么。江林慢慢将手电光往回移:一张蒙尘的人体腹腔教学挂图,两台安培表,一堆玻璃试管……江林全身的血都凉了,一个骷髅头,在电筒的光圈中看着自己,江林怔怔的和骷髅头对视了好半天,但江林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意,那只是高中生物课上使用的石膏头骨模型。虚惊一场后,江林轻松了许多,哼着歌,继续找足球,却找不到。怎么会呢?江林注意到了靠近被打坏的窗子旁边的桌上,有几支试管被碰翻了,积满灰尘的地上还有一道被球蹭过留下的痕迹。沿着这道痕迹,江林走到教室角落的一块展板前。展板正中写着:一九八七年江城中学秋季运动会掠影。江林用手电草草照了一下,展板上一支足球队的合影照片引起了江林的兴趣。照片上小队员们中规中矩的站成两排,但其中一个队员头上却顶着一个足球,或者说有一个足球放在他的头上,看起来有些滑稽。他能这样轻松地将球顶在头上吗?江林还来不及对这张上个世纪的照片仔细端详时,他突然感到有一个人影经过教室外的走廊,还能听到有皮球从楼梯上滚落的声音,扑,扑,扑……
“谁?”江林忍不住叫起来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嘶哑颤抖。
江林跑到窗边,正要告诉小三足球不知去向了,这时却找不到窗子了,确切地说,是找不到那扇被打坏的窗子——所有的窗子都完好无损,紧闭着。窗外黑漆漆的,这个熟悉的城市的灯火似乎已远离了人间,远处教学大楼的玻璃幕墙上突然出现了一张洁白的脸,和江林遥相对视。那张脸一瞬间张开一张黑的无底的嘴,这张嘴将脸沿着脸颊撕裂,越张越大,似乎要吞噬整个夜空。江林的嘴也跟着张大,发出一串含糊的喉音,两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风吹着窗户哐铛作响,夜风也吹着江林的脸,窗外的灯火回来了,夜幕时分,这个城市应有的声音也重新传入到江林的耳中,那扇破窗就在江林头上。
“喂,江林,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干嘛不答应,别开玩笑了,喂,你在不在啊?”小三在楼下快哭了。
江林扶着窗沿站起来,看见小三仰着头,在夜色中似乎离自己很远。
“球呢?”
江林没有回答,他爬上窗子,攀到树上,几乎是抱着树干滑下去的,树枝划破了手臂也浑然不知。
“一个小时了,你在上面干什么呀?我叫你也不答应,急死我了。”小三带着哭腔说道。
一个小时了!江林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