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眼看到的是惨白的天花板,然后我意识到,大白天的,病房里还亮着白炽灯。
“儿子,你终于醒了,我是妈妈啊!”
我妈伸出手轻轻抚上我的脸,她的手掌冰凉,指尖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然后我又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带呼吸机。
难道我并没有被撞得如我预想的那般严重?
我妈冲我笑着,眼泪却在一个劲儿地往下流。即便这是喜极而泣,看着还是让人心疼。
我想出声安慰她几句,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得要命,于是我只能冲她眨眨眼以示安抚。
“好孩子,妈妈不哭了。”
我妈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然后转过身,猛地掀开背后的帘子。帘子后面放着一张沙发床,床上静静地侧躺着一个人。
“啪~”的一声,我妈狠狠抽到那人背上,“老江,你儿子醒了!还不快给我起来!”
我爸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他也顾不上穿鞋,光着脚,踉跄着两三步蹦到我的床前。
然后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红着一双眼睛,紧紧握住了我的右手。
和刚才的冰凉触感不同,我爸的手心很是温暖。
我费力咽了几口唾沫,觉得自己的嗓子润了许多,但实际上说话的声音还是异常沙哑:“爸。”
“哎,爸爸在呢。”
说完这句之后,老江哭了。
醒来之后,我又留院观察了一个星期。
期间,我爸妈和医生轮番问我还记不记得出事那天发生的事情,出事之前和之后的事情又还记得多少。
这问题有点无理,出事之后我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怎么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或许医生是在问我昏迷时潜意识里或者梦到的事情,但我的脑袋里真的是一片空白。
等到各种检查报告出来之后,医生微微笑着对我爸妈说:“没什么意外的话,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爸妈一边连声跟医生说着感谢的话,一边和医生走出了病房。
我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明媚阳光。
三月回暖,没想到醒来已是春天。
昏迷前大部分的事情已经模糊,但我犹记得,那一天是我收到一中录取通知书的日子。
我和李柏乐从电影院里走出来,交谈甚欢地走到马路上。突然,一辆汽车失控般从十字路口闪出来,路边的人尖声叫着小心,我下意识推开了李柏乐,然后自己倒在了盛夏炽热的沥青马路上。
而今暑气尽散,新树抽芽。日子由夏入春,这让我感觉我躺在床上的那大半年时光并没有白白流逝,只不过是时间在往回过而已。
2
我在家里休息了两天之后,我爸就带着我去一中报到入学了。
我在医院里醒来后的第三天,学校就来了一位老师。他说明来意之后,马上就让我做了一张九科综合试题卷。
我做题的时候一气呵成,等到做完之后,心里反而开始忐忑起来。直到那位老师改完卷之后冲我满意地笑了,我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很担心这一场车祸会把我的脑子撞坏。
虽然我知道智商并不是像脑浆一样会因为猛烈撞击而随意流出来的东西。
但是毕竟我是被一辆汽车撞了,大脑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
而我天资聪颖,小学时跳了两级,中考又是以第一的成绩考进一中,若是此时再让我泯然众人,我大概会抓狂到崩溃吧。
好在智商保住了。
突然有些理解那些保住了小孩的妈妈的心情了。
老师说我可以直接跟着高一下学期现在的进度走,甚至还可以缓上一缓。
我爸妈听了老师的玩笑话后笑了笑,但是笑得不是很真切。
我爸妈似乎还没从我出了车祸这件事情中彻底走出来,因为我时不时还是能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到悲伤和痛苦,甚至有时候,还掺杂着一丝无助。
但这也确实是需要时间去适应的一件事。
而我需要去适应的则是另一件事。
实际上学习上的事情一直都不足以令我操心,我感到困扰的是,我将要以一个这样特殊的插班生的身份突然融入进一个已经成型的团体中。
这令我感到非常不适。
这种不适在我小学跳了两级时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只不过因为我比同班的人年龄更小悟性更高,我就得接受来自所谓“哥哥”“姐姐”们恶劣而幼稚的恶作剧吗?
而我又不屑与他们一般见识,因此他们像是得到了默许般得寸进尺,久而久之,恶性循环就产生了。
我对于我的小学生活极其厌恶,所以我宁可慢慢读完三年初中,也不愿意再比别人走快一步。
另外,除了这一个关于上学的烦恼之外,更加令我在意的是,我醒来后过了这么久了,李柏乐却一直没来看过我。
我姑且也算是有恩于他吧?
我不知道我要是在学校里碰到他了,该以怎样的态度跟他打招呼。
但我并没有丝毫责怪李柏乐的意思,我知道他是一个心思敏感的人,也因此他才会和我成了好朋友。
或许他也在纠结同样的问题吧,再见到我时,是该说一声“嗨”呢还是说一声“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