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象专家预报说今年是暖秋。时近九月下旬,快要欢度国庆了,江南却依然懊热,全无北方秋风瑟瑟,黄叶纷飞的深秋景象。更兼晚来风急,秋雨时疾时缓,一遍遍横扫窗棂,一次次撼门。
听着窗外风扫竹林,雨打芭蕉,我似乎心情很灰,觉得活着没意思,也就没心思继续赖在电脑上跟美眉们眉来眼去地调情了。于是关了电脑,上楼,无奈地躺在床上,心情有点莫名的凄凉郁闷。
我正要朦胧入睡,忽听得外面有人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喊;“寒江孤鸿,快快出来接旨!”
这深更半夜的,是谁扰我清梦?我气呼呼地披衣下楼,摁亮门灯从书房的窗子往外一看,顿时冷汗直冒!只见风雨交加的夜色中,围墙外站着个身高二米有余,浑身白衣,头戴白色高帽的麻杆人,肩扛一根纸糊的大棒,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脸,看着瘆人。这不是传说中的白无常么?我不由得上下牙相击,“得、得”直响,两腿如风中芦苇,抖个不停。半天,才虚脱似地隔窗问道:“白爷,我平素也就吟风弄月,养花种草而已。从不做杀人放火、贩毒走私、欺男霸女、以权谋私等缺德事,何事劳您大驾光临?”
白无常呲牙嘿嘿一笑,尽量用温柔的口气说道:“白某夜来无事,经常泡网游走空间。久闻寒江孤鸿乃江南才子,今晚因公得见,实慰平生思慕之情。先生你无须害怕,阎王惜才,你寿长着呢。”
听白无常这么说,我心中顿时一块石头落地,牙齿不撞了,腿也不抖了。但我实在不想跟这样的鬼物打交道,于是讨好地试探道:“承蒙白爷惠顾,顿使我产生‘有客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感觉。白爷可否进来喝杯铁观音或者雀巢咖啡暖暖身体?”
白无常拱了拱手:“寒君盛情,容白某异日再领。无奈王事紧迫,不得延误。宝马就在村口等着,请寒君这就跟我走一趟”。
这深更半夜,更兼风狂雨猛,旁边陪着个瘆人的白家伙,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阎王见招,我能赖着不去?俗话说,阎王半夜请,岂敢五更行?何况有白无常一反凶神恶煞的样子,倒是和颜悦色地开了宝马进口车来接,也算是给足了我面子。既然生命无恙,去就去吧!于是我心一横,出得大门,转身锁好,随即双手一拱到地:“请白爷前面带路。”
走到村口,哪有我熟悉的宝马影子?只有一辆带蓬的破旧马车,车前站着匹骨瘦如柴的白马,在不耐烦地刨蹄。白无常右手一扬,对我笑道:“招待不周,请寒君入座。坐稳喽,走咧,得儿…驾!”
我睁大眼睛,试图穿过密密的雨帘弄清楚我们往哪走,可今晚走的路,根本不是我平素走熟的村路省道。只见马车载着我俩,晃晃悠悠,蹄声得得,时而跋山涉水、时而腾云驾雾、时而风驰电掣、时而缓缓而行。想问问白无常这是往哪去,可白无常紧闭着嘴,眼盯着前方谨慎驾车。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我干脆靠着车棚,在颠簸的马车里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猛听得白无常说道:“寒君醒醒,我们快要进地府了。机会难得,你不妨睁眼看看,权当旅游一次。”
我想,这样的旅游,几乎都是有去无回的单程票,免费赠票都唯恐避之不及,谁喜欢呢?想不到我竟有这个难得的机会,得好好看看。于是欠起身子睁眼往外瞧,雨停了风儿也静了,可四野依旧一片漆黑。借着微曦,看到道旁一座直插云霄的高台,台前一块大石碑上刻着首诗;
祸福一生总成空,
阴阳两隔再难逢。
瞥得故乡莫抛泪,
万千恩怨付西风。
台周围聚集了数不清的男女老少,他们伤心欲绝,前赴后继、络绎不绝地上得台去,流连忘返,极目远眺,然后捶胸顿足,嚎啕痛哭着下来。我想,当人们在望乡台上对着故乡做最后一瞥时,有谁忍心抛得下至爱亲朋、人间欢乐、未竟事业呢?
我随着人群一步步登上望乡台顶层,进入一个大厅,不顾周围的痛哭嚎啕,镇定自若地挑了一个显示屏,打上我的地址。只见屏幕一阵闪烁,电子卫星地图立即将掩映在竹林茂树深处的江南小楼显示出来。噢,阶前的花儿是那么清新芬芳,书房里摆设是如此熟悉温馨,心里不由得一阵阵温暖。我再输入爱人的地址,电子卫星地图即刻转换场景,山水相连,一路飞速北移,瞬息转到白山黑水,定格在东北的某个小城。我看到她裹着大毛毯,在舒适温暖的卧室里甜蜜酣睡,就遥遥地给了她一个飞吻。
我心满意足地步下望乡台,钻进马车,淡淡地说:“白爷,咱们继续赶路吧。”
离开望乡台,继续前行。忽见一条大河从幽深的天际蜿蜒而来,河上有座大桥,桥头有座草亭,亭柱上挂一副对联;
生前多少揪心事,
饮后黄粱梦一场。
草亭里摆张茶桌,桌上立块木牌,上写:孟婆秘方,免费畅饮。人们经过时,有不少人含泪进去,向一个老太太讨茶喝,喝完后似乎悲痛减轻了不少。我寻思,就算喝了孟婆汤,真能把生前爱恨情仇全抛光?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呀。
在蹄声得得、车轮粼粼声中,在不绝于耳的哭声中,我们的马车驶上一条漫长的大木桥。桥下黑潦起伏,波翻浪涌,阴风惨惨,愁雾蒙蒙,无风也起三尺浪,煞是吓人。车前车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男女老少,他们之中有的赤身裸体,有的西装革履,有的蓬头垢面,有的涂脂抹粉,在黑白无常们的押解下,一概神情悲切,低头抹泪,缓缓前行。前方,隐隐有座森严的大城像头狰狞可怕的巨兽,蹲在那里,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这些可怜的人们。
看不尽的凄凉,听不完的哭声,我再次漠然闭上眼睛,任马车拉我到它要去的地方。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听得白无常“吁”地吆喝一声,然后推了推我:“寒君醒来,我们到了。”
我再次睁眼看去,面前是座高大庄严的宫殿,在曙光的照耀下,金碧辉煌,巍然耸立。我跟在白无常身后,亦步亦趋,绕过富丽堂皇的大照壁,从边门进去。远离大广场上罗列的刀山火海油锅石磨,顺着曲折游廊,走上汉白玉砌就的月台,我终于抬腿进入一座大殿。白无常赶紧走到登记处,指着我,跟一个戴儒巾的人嘀咕了几句,朝我拱了拱手就走了。儒巾者朝我招招手,示意我在登记处后面找座休息。
我放心坐下,就像曾经参观北京故宫那般,抬头将四周看个不停。只见该殿九间五进,正中放着一张硕大的雕花红木翘头案,案上放着文房四宝,以及尺把高的档案袋。案桌后相应摆着一张红木太师椅,椅背上搭着整张虎皮做的椅垫,显得威风凛凛。正对着高大殿门的两根殿柱上,挂着一副泥金大对联。上联是:
有心为善 虽善不赏 乐施积德寻常事 日省吾身荫子孙
下联是;
无心为恶 虽恶不罚 平时不做亏心事 夜半敲门心不惊
我琢磨,阴间法律是不是在照搬阳间法律?阴间的法官是不是也公正无私呢?正在瞎琢磨,看到两旁的殿柱上又一副对联:
夜审阴 日审阳 莫道王法昭昭成虚设
扬善举 惩恶孽 须知地狱深处有青天
我一拍脑门,明白了,原来这是十殿阎王中的第七殿。
我正坐在那东张西望,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奔过来指着我鼻子喝道:“大王已经升座!三班六役早就排班肃立。你竟敢大刺刺地坐在这,眼睛转得像偷油的耗子似地,既不下跪也不叩头,莫非你爹是李刚么?胆敢藐视大王,你摸摸腔子,上面有几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