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在哪里,又尿床了,看我抓到你不打死你!”母亲的怒吼破坏了我的兴致,我撒丫子开始奔跑。
关于幼年的记忆,我一直在奔跑,要不跑去喜婶家那里,要不去五叔叔家。五叔其实是亲叔,他性格沉默,但从不骂我。
向下走便是喜婶家的禾场,他家前彬哥哥挡住我的去路,说:“小子,今天不许你在我家吃饭!”
我一贯的表情肯定楞在原地,眼泪委屈地在眼睛里打转。
“没出息!”前彬哥哥拉我到水杉林的一角:“我妹妹还说长大了嫁给你,做好事。你算是男人吗?”
我才不要呢,前彬哥哥那细瘦的妹妹花儿比我还大月份。“男人要什么样子?”我用袖子抹了一把将要流出的眼泪。
“是男人就要喝酒!”这位哥哥其实也就大我三四岁,拿起酒碗的豪气能让所有人都忘记他的年龄。
一碗红薯浊酒,半个生红薯。他喝一口酒咬一口生红薯,然后递红薯给我,我没有接,只是拿了酒碗狠狠喝一口。前彬哥哥认真看我,在等我吞酒后咳嗽的样子。而我却什么事也没有。
“现在,你有点算男人了。”前彬哥哥有点失望,把酒碗递给我:“不过,你要小口点喝,我好容易才从家里偷出来这么点。”
多么美好的春天啊,野花绽放得吱吱有声,两个屁大的孩子躲在新绿的水杉林一醉方休。
不知道怎么被喜婶婶和母亲一起把我们抓获,两个巧嘴巴的姐们仔细地争吵,似乎绝交。直急得拖着喜婶衣角的花儿默默流泪。
“不吵了,还是我儿媳妇疼我!”母亲逞完口舌之利后抱住花儿狠狠亲一口,丢还给喜婶,哈哈大笑:“现在,老子回家喂猪,你老老实实把女儿给我养漂亮了,那可是我家将来的媳妇儿。”
我被娘扯着耳朵回家的时候,喜婶子说:“你臭美去咯。将来做不做亲家还不知道呢!”喜婶一边骂着,一边拉过花儿细心梳理她的头发。酒醉的前彬哥哥兀自躺在阳光下的稻草剁上,打着猪婆鼾口水横流,不再惯常的帅气。
六
母亲去田里插秧的时候,我就得在家里守着锅。锅里蒸着猪尾巴,外公说是偏方,能治好我打小流口水的毛病。春天的阳光下,发黑的垫被挂在高高的树杈,上面是我尿了又尿的成绩单,南风里飘荡如旗。隔着自家的篱笆可以注意到爷爷家的桃树,落英缤纷。
“爱孙。”奶奶在篱笆的另外一边:“你妈妈的病好点没有?”
“不太好,我妈妈晚上要喝酒才不疼!”
“这死老鬼,媳妇是别家的女啊,他也敢下这么重的手!”奶奶低声骂了数遍,看看周围没人,偷偷递给我一片酸枣粑粑:“要乖,好好看家,别乱跑。妈妈身体不好,你再惹她生气她又会打你的。”奶奶的酸枣粑粑是世上最好吃的,她想隔篱笆摸摸我的脑袋,够不到。爷爷又骂上了,奶奶急急地闪开一边,给青菜浇水去了。
瓶子的土蜂,死也没有逃出小叔叔制造的宫殿,陷在瓶子中,陷在瓶子中未曾委顿的油菜花的样子,它再也看不见。
五叔背着一身泥浆的母亲提前回了家。母亲被爷爷毒打的旧伤因为冷水一激,和大家本来说笑着就突然晕倒在春泥中。
“我的猪尾巴还没有蒸好呢。”我给叔叔倒水时喃喃着。
“你娘现在没力气打你了,快去找叔公!”就象不少老辈人精通茅山之术一般,叔公正是其中的佼佼者。我在田边一喊,老两口裤脚没有放下就跑来了。
叔公望闻问切中,暴躁的叔奶奶跳着脚,要去找爷爷理论:“有这样做公公的吗?我们女的就不是人了!”
“坐下,人家是咱亲哥哥,再错也轮不到你去教育他!”叔公的脸难看得一拉,叔奶奶小心地坐下,叔公叹口气。叔奶奶抓着母亲的手,叔公轻轻拍叔奶奶的手,叹口气:“唉!他不好,咱记得以后千万别刁难自家的儿媳妇就好了。”
母亲其实也醒了,两个女人一声声唏嘘,反倒是叔奶奶泪流满面。
“叔叔,”五叔轻声问叔公:“那嫂子这病?”
“找赤脚医生吧。”爷爷叹口气:“这是真的伤了筋骨啊,封建迷信治不好的。”
“我儿子总是尿床,一哭一晚上。”母亲拉我,我怯怯躲开,她望向叔公:“这受惊中刹的事情,您总是要帮忙的!”叔公点头应承了。拉我手的时候,我头一次拒绝了他的示好。把手藏在背后,那里捏着一个布人,我在上面写了亲爷爷的生辰八字,扎满针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