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里,小小姑娘和我过家家的,高高低低的坟堆象馒头长了绿毛,她在左我在右,擦得闪亮的铜火锅里面四溢诱人的芳香。举杯,如果那年代有雪碧,我幼年的梦怎么能总是两个毛孩子喝白酒吗?
小小姑娘浅浅抿一口。
“里面什么肉?”我做梦都喜欢吃肉的。
“狗肉!”小小姑娘笑得冷淡。
“好。明天我把我家大黑杀了,我请你。"
“先看看合你口味不?”
淋漓的鲜血翻腾在暗褐的肉块里,那是多恶心的一盆玩意儿啊,再看小小姑娘的脸转瞬如玉,纤纤十指上指甲黑而尖长:“吃吧,你会喜欢的!”
其实小小姑娘的美味,我从来无缘享受,只是她脸色那么一变,我家的垫背就倒霉的湿了一片。而我就那么欠抽,今晚会她,明晚会她。
叔公问清楚我受惊的那个坟场的具体位置,叹一声:“冤孽啊!”他远望窗外:“那家女娃娃是冤死的,怎么被你小子撞到了。”
“叔叔,很严重吗?”
“还好吧,我要公鸡血一碗,黑狗血一碗!”叔公敲敲熄黑了水烟:“我已经叫他们现在就去杀了我家的公鸡。”
“不能杀大黑!”旁听的姐姐跃起,堵住母亲向外走的脚步。
我凑到母亲的身旁,母亲坚决地把姐姐推倒在一边:“狗重要,还是你弟弟重要!”
大黑的死没有观众,姐姐擦干眼泪:“你怎么能叫妈妈杀大黑!”
“知道我们家的芦花鸡,为什么少了一只吗?”我的笑依旧恶毒而促狭:“是大黑吃的,那天我看见它很晚回来,嘴上还有鸡毛!”
叔公旁观两个孩子的争吵,把姐姐拉进怀里:“乖,别哭了,不就是一条狗嘛。我家的小狗下了,爷爷给你再抱一条。”
“不!”姐姐愤怒地喊道:“我只要我们家的大黑!”
“小丫头,你弟弟从小心计就这样狠,你斗不过他的。”叔公那夜望向我的眼神,怪异而怜悯。
九
不能亲眼目睹叔公那场为我而做的招魂法事的盛况,有些遗憾。不过那晚,一直被我的嚎叫破坏睡眠的邻里仍然不得安宁。母亲满面喜色地冲进屋里,将外公所赐,又被叔公加工过的石头暖暖地塞在枕头下:“儿啊,等下娘在外面叫你一声,你就应一声,知道吗?”然后出去了。
母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毒血一样的月色中:“飞啊,你回来啊!”走一路便喊一路。
我渐渐地答得困了,又被摇醒,是姐姐说:“快应啊,妈妈的嗓子都快喊破了。”姐姐专注地盯着我脸上的变化:“你应得多了就好了!”
“你不恨我害死了大黑?”其实一直到她嫁出去,才开始叫她姐姐。
姐姐咬咬唇说:“明天我去上学了,你吃狗肉的时候别让我看见。”
南方的雨季为什么那么悠长而恶毒,妈妈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伞啊!
“飞啊,你回来啊!”
“哎!”
为了我那场人鬼不宁的怪病,母亲和叔公动用家族的力量放干了门口鱼塘里的水,淤泥正中一件女娃娃的花棉衣猛然暴晒在阳光下,那样时髦的款式竟然没人认领,让叔公唏嘘不已。
母亲将花棉衣用长竹篙挑到岸边淋上煤油,烧尽后,重重地松了口气。
干得见底的鱼塘里的鱼肥啊,村民们拿着盆啊桶啊,捕捉着大自然的恩赐。我趁母亲不注意跳进烂泥中,抱住一条叔公追逐了很久的大白鲢,谁打鱼的主意我咬谁。
“老大媳妇啊。”叔公豪爽地笑了:“我这爱孙还是这样飞横跋扈,怕是全好了。”
偶然再碰到喜婶家的花儿,她却再也不追在我身后撵着我,要我陪她玩了。我问:“花儿,你怎么不理我了?”花儿冷冷地说:“叔公把你的八字烧在那个小女鬼的坟上了,你是有媳妇的人了,我才不和你玩!”
“我也不稀罕和你玩了,看你瘦得像根柴火棍一样,一点都不漂亮。”我尽量装得潇洒地扬长而去。小帅哥不尿床不夜哭后,我如花似玉的童年,却因为那场莫名其妙的阴婚,变得不招美貌小姑娘待见了。
五婶脑瘤切除手术成功,出院的时候大肚子已经鼓到天上去了。
奶奶家的桃树结的果实一定很好吃,只是最后两个桃子被霸道的小叔抢走也没有我的份。奶奶看看篱笆外的我,再看看大我五岁的小叔叔,惆怅地说道:“爱孙啊,奶奶明年给你偷偷留个最大的!”
才不稀罕呢,那天我拣了一个最大的桃核,细心地挖洞深深地埋进地里,每天都去那儿撒泡尿。初夏,蛙鸣,我看着小桃树的幼苗茁壮成长。我默默地说:“小桃树啊,快快长啊,将来结了大白桃,咱吃一个丢一个,也不给他!”这个他指的是小叔,谁让他从不让着我。
母亲天黑从田里回来的时候,我蹲在墙根抽搐。
“儿啊,告诉娘,谁欺负你了,我刨了他家祖坟!”
“我又看见了……”
“什么?”母亲终于从嘴拙的我那问清楚,我看见那东西是游移不去的小小姑娘,不禁在风中打个冷战:“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我看见她去了五叔家!”
“这下可完了!”母亲颓然地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几天后,强出生。
几月后,五婶死亡,死因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