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带着白布孝帽遮着脸的柱子挽着他的肩膀,低声劝他说:“别伤心了哥们,叔是个明白人,肯定不会怪你,要怪——要怪就怪——”后面迟疑着没说,看了一眼那半吊子翻译,又看了看旁边的几个鬼子。
大概是场面太乱,鬼子觉得不舒服,又没有找到证据,挥了挥手,让他们走了。
一行人又盖上棺盖儿,吹吹打打继续往河边走。
送葬队伍到了目的地,司仪让其他闲杂人在稍远的地方休息,四个小伙把棺材放下,两人用力往旁边一推,棺材侧了过去。他们用力推开棺材底,二丫爸从里面爬了出来。原来那棺材底部有个小机关,里面有个夹层,很狭窄,不过藏一个人足够了。
另一边,其他人开始破土掩埋,司仪依旧念叨着例行的告别语。
柱子迅速把一套干净衣服给二丫爸穿上,外面又给他披了一件白色的孝服。目送他消失进了树林深处。
“柱子”,铁蛋叫住柱子,说:“你哥出去躲一阵会回来的,你别担心。”
“我现在只希望他能平安跑出去,别的就不操心了。”柱子依然担忧的说。
“沿着河边跑,他肯定知道,这条河的水,通着好几个村,躲过路边的岗哨就没事了。”铁蛋安慰着。
“希望吧,不知道我师父怎么样了。”柱子心里坠坠的,总感觉什么事情要发生。
回家后,他一直没有等到老张的消息。他出门打听消息,只听说,那掉包的人被带回了鬼子营地,其他的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按照预先的计划,师父该在人少的时候干掉身边的鬼子,然后回村里汇合。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回来呢?
入夜,忽然远远的听到一阵枪声,随即又安静下来。他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出了院门,向枪响的方向跑过去。
眼前是村北的打谷场,打谷场再往北的树林里,传出一阵嘈杂声,和鬼子的呐喊声。
他心一惊,跑进了树林深处,林子里影影绰绰几个人影,他立即纵身上了一棵老杨树,借着杨树的枝桠藏身,向下观察着情况。
下面几个鬼子大喊了几句,又拿枪拨开灌木草丛,似乎寻找什么,很久之后,估计没有找到,懊恼的转了回去。
他在树上等了一会,见没有人回来,一垫脚尖从树上跳了下来,在鬼子刚才寻找的地方再次翻找,他要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他的脚脖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他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这里真的有鬼?低头看去,朦胧里,一只流血的手抓在他的脚脖子上,他瞬间浑身发冷汗毛倒竖。
刚要喊出声,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俯身拨开周围的杂草,露出了面前熟悉的脸。
“师父,”他失声叫道。
面前的老张紧闭双眼,身上的衣服,多半被鲜血浸染。血粘到柱子手上,黏黏的,散发着刺鼻的腥味儿。
许久,老张挣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柱子,喘了几口气,说道:“本来,我是可以逃出来的,但有人认出了我,出卖给了鬼子,他们加强了戒备,我中了枪。”说着,他又喘息了一会,说:“没想到,我在他们那里的价值,比你哥有用多了。”说完,还苦笑了下。
柱子抱着老张,看着老张身上越来越多的血,心里也在流血,他欲哭无泪,只说:“我背你回村里治伤。”老张摇摇头。
“我真名,叫张长锁,因为轻功好,有个绰号叫‘张天燕子’,”这些,柱子早就听说过。老张又接着说,“我还有个师兄,他练的硬气功,拇指粗的链子捆上,一口气就能崩断,他姓李,有个绰号叫‘小泰山’,以后有事,他会帮助你。”
听完这番话,柱子眼泪禁不住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还有,把我的尸体放进河里,也省的鬼子拿我点天灯。”点天灯是鬼子杀人的一种方式,通常是他们特别恨的人,从头到脚泼上油,高高绑在旗杆上,活活烧死。
柱子想放开嗓门大声哭,又怕哭声招来鬼子,只好抱着老张吞声抽噎着,嗓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那儿。
老张的尸身渐渐冷去,此刻,柱子多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第二天他依旧可以绑着两条小腿,去找师父,学新的功课。然而,这一切已经远去,师父再也回不来了。
柱子咬了咬牙,把尸身放进了水里,看着老张一点点沉了下去。血,一圈圈在水里荡漾开来。
第二天,柱子听说那条河的水,好几里内都变得血红色,好像一夜之间,这河水变成了鲜血一样。
后来,鬼子在村里又搜查了几次,始终没找到老张和二丫爸的人,再后来,这件事情就慢慢的被人遗忘了。
柱子和铁蛋跑出去参了军,直到1945年鬼子投降,柱子一人回到了这个村里,继续过着种地的日子。没有人敢问他铁蛋怎么样了,在哪个动荡的年代里,柱子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直到现在,村里的老人们给孩子们讲故事,还会提及到当年村里有个厉害的人,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 那个厉害的人,现在还活着嘛”?
总会有些孩子带着好奇,这样问老人。
老人们往往不说话,不愿意讲出那段结尾:
在那天灾人祸的年代,柱子不愿去偷去抢,虽然空怀着一身本事,却被活活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