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若不是奶奶突如其来地病故,需要我这个长房长孙回家料理后事,说实话,打死我也不想再回到那个破旧的小村子里。
十年过去了,外面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可这里却一如既往,贫穷、愚昧、封闭。
村长拄着拐杖来迎接我,我没有住在老家里,而是选择了住招待所。
沿途,我遇到了很多人,当年,我妈死的时候,他们也是现在这样看着我。
我妈是淹死的,她淹死在一个池塘里。当年,我跪在她尸体旁的时候,她的身上有一股异味。
一、参加葬礼
奶奶的丧事持续了三天,这是村里的老规矩。
我爸还是没有出现,这令我有些小小的遗憾,尽管我也已经快二十年没见过他了。
我妈落水死后,过了几年,就在家里情况逐渐好起来的时候,我爸也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我爸走后,奶奶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在我十五岁那年,奶奶把我送出了村子,并且叮嘱我:永远不要回来。
流水席后,我喝得有些微醺。
乡下的空气是真好,混合着某种令人迷醉的香味,我一直不知道这种气味从何而来。
捂着头,背着包,我慢慢顺着田埂走。忽然,我想起田埂下方的那片池塘,我妈就淹死在那个池塘里。一瞬间,我很想去池塘看看。
我背着沉重的包,慢慢往田埂去。我走了很远,也不知是不是绕了路,最终到了田梗边。我摸出火机,点了支烟。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
我哆嗦了下,猛地回过头去,烟掉在地上。村长拄着拐杖,对我说:“天黑了,别走太远。”
我往上拢了拢背包,里面的东西越来越沉了。我往后退了一步,免得村长发现异样,接着抬起脑袋,笑嘻嘻地“嗯”了声。
村长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半晌,想说什么,又闭了嘴。他朝我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良久不动,我觉得,刚才他的眼睛—直停留在我背后的包裹上。
我很小的时候,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天天泡在那个池塘里,直到我爸消失,那时我还养着一条大黄狗。
每天,村子里的人天不亮就出门了,天黑了才回来。可尽管他们如此勤劳,地里的收成还是一年不如一年。
有一天傍晚我在水道边发现了一条破船。船很小,很简陋,没什么遮蔽。我和大黄狗坐上去刚刚好。
黄狗显得十分畏惧,朝着船叫了很久,直到我勒着它的脖子,才把它拖上了船。
黄狗一直不喜欢这条船,也不喜欢船沿途经过的水,和几乎没过头顶,遮住来路的草。
那条水道蜿蜒盘旋,很窄。我记得当年我要花一个小时,甚至更久才能到下游的池塘里。水道中弥漫着一种香味,甜得腻人。沿途有一间破旧的小屋,我从没见过屋子里有人居住。
池塘的尽头似乎有陆地,陆地上远远地还有两三座破破烂烂的废弃厂房,可我从来没上过岸。划到池塘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
此外,我从没找到过从陆地到池塘的路。我不知道我妈是怎么淹死在那么远的地方的。
我就是这样坐着船,遇到那个瘸腿的老头的。他总是拖着一条瘸腿,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嘴里神叨叨地念着:“不要去下游,下游会死人‘,小孩儿们都说他是疯子。
可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一想起那个老头,我依旧能感觉到从骨子里冒出的寒意。
我拨开层层草蔓,由着草茎划过我的小腿,深一脚浅一脚往水道过去。然后猫着腰,仔细看着那条小路,回忆当年小船藏匿的地方。
那艘船就像我的一个秘密宝藏,我将所有的勇气和向往都寄托在上面。陪着我的只有我的黄狗。
可后来有一天,黄狗也不见了。
大人们告诉我说黄狗没拴牢,跑了。其实我知道黄狗不是跑了,而是被他们打死了。我在半夜听见过黄狗的惨叫声,高高低低,呜呜咽咽,一声赶着一声,就像在呼唤我的名字。
我妈死前那个晚上,我似乎也听到过这种声音。不同的是,那时我还听到了我爸的咆哮,间或夹杂着我奶奶的叹息。
我趟过水面,水渐渐没过我的膝盖,在撩开最后一片硕大的叶子后,我看见了那艘小船。